林致遠被她這句話逗笑了，“也沒什么，就是工作上的一件事情。”
方婭做了一個夸張的表情，“還能有事情難倒你，我可是聽明春說了，她說你幾乎是無所不能的。”
“那怎么可能？只要是人，就肯定有自己的短板，肯定有他做不了的事情。”
方婭這人的好奇心特別重，既然林致遠說到這里，她便纏著林致遠，一定讓他講出來。
林致遠沒辦法，只好簡單的把張家想在南洋建設鋼鐵廠的事說了出來。
方婭很聰明，雖然林致遠說的并不全面，但她還是一下子聽出了林致遠的苦惱所在。
“我懂了，你覺得自己的觀點是正確的，但是現在的形勢就是，如果你堅持自己的觀點，可能會被上面認為你在政治上不成熟，甚至有破壞海外僑胞投資熱情的嫌疑，所以無論是譚家還是你過去的領導，都勸你不要鋒芒太露，他們都是為你的前途著想。”
林致遠吃驚的看著方婭，沒想到自己的心思居然會被這個只見過幾面的女人猜中，看來他們這些家庭出身的子女，在這方面受長輩言傳身教的影響，比普通老百姓在政治方面敏銳多了。
方婭抿了一口雞尾酒，很得意，“我說的對不對？”
“非常正確，方小姐，你很讓我驚訝！”這可是林致遠的由衷之言。
方婭毫不在乎的擺了擺手，“這有什么呀？我不瞞你說，小時候，我經常見我父親有這種煩惱，一面是如果堅持己見就會被打壓，一面是隨波逐流，但又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那方書記是怎么做的？”林致遠的腦海中自動的浮現出方易同那張剛毅的國字臉。
“我爸那個人，犟的可怕，他一旦認準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就因為這個性格，他吃了不少虧，但是很幸運的是，回過頭再看時，當初他堅持的都是正確的，所以我爸的官兒才會越當越大。”
方婭很顯然是說到興頭上了，“林致遠，給我一根煙。”
林致遠急忙掏出軟華子殷勤的為方婭點上。
方婭嫻熟的吐了一個煙圈，“再跟你說一件事，現在很多人都認為當官要藏拙，好像這一套在官場上很吃得開，但我告訴你，那只限于中下階層的官員，一個沒有自己主見，只會人云亦云的人是走不了太遠的，我知道的很多高層官員，比如明春的父親譚伯伯也是這種性格，還有我認識的很多叔伯，在官兒沒當那么大的時候，都是一根筋，都能堅持自己的主見。”
但馬上，方婭的臉上出現了沮喪的神情，“但是官當到一定地位，就比如我父親那種情況，再也不會像當初那樣了，現在他做事左思右想，前瞻后顧，我都替他著急。”
“這也很正常，官兒當的越來越大，要顧忌的方方面面就越來越多，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親自沖鋒陷陣了。”方婭的這番話就好像給林致遠的心開了一扇天窗，讓他看到了一絲曙光。
林致遠好像隱隱約約的捕捉到了什么，但是又不確定。
“林致遠，我現在就問你，你堅持的東西，你認為百分百正確嗎？”
林致遠堅定的點了點頭。
方婭一攤雙手，“那不就得了，你記住了，如果今天你因為堅持己見，給領導造成了不好的印象，不要緊，當事實證明你是對的時候，領導就會想起你了，到時候說不定還會提拔重用你。”
方婭老氣橫秋的拍了拍林致遠的胳膊，“人生總有起落，今天的蟄伏就是為了明天的起飛。”
林致遠舉起酒杯，真誠的對方婭說了一句，“謝謝你，方姐，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林致遠受教了。”
方婭大笑起來，“想要感謝的話可別光用嘴說，要落在實處。”
她突然探過身子，雙眼緊緊盯著林致遠，“我有個事兒，不知道你能不能幫忙？”
林致遠本來還沉浸在方婭剛才那番話的沖擊和震撼中，突然間方婭又變的這么神秘兮兮，他頓時有一種掉進圈套里的感覺。
“方姐，有什么話你就說唄！”林致遠硬著頭皮回答道。
“是這樣的，自從你們離開羊城之后，我父親就一直在琢磨怎么提升羊城鋼鐵行業這個問題。和你們革鋼建立交流學習機制確實是個不錯的好辦法，但是見效太慢，這次我隨代表團來革鋼，其實是我父親叫我跟過來的，他想托我帶句話，有沒有這種可能，革鋼跟羊城合作，在羊城建立一個現代化的鋼鐵企業？”
方婭說完后，還是一動不動的盯著林致遠。
林致遠倒吸了一口涼氣。
方易同果然不愧是有大智慧的領導，這么超前的想法都能被他想出來。
前世，革鋼的確在粵東建立了幾個分廠，不過那是在二零一零年之后的事兒了，當時正好趕上國內幾大鋼鐵企業跑馬圈地，順應了潮流而已。
可現在才是一九九六年，方易同居然就敢想的這么大膽，要知道在這之前，還沒有鋼企異地建分廠的先例。
林致遠幾乎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有這種可能，但是這件事實在是太大了，不是我個人能做得了主的，也不是我們靳總能做得了主的，它需要上革鋼的班子會討論研究，然后再報送冶金部，部里同意后才會和你們粵東省溝通，雙方經過詳細的論證之后才能敲定，以目前的辦事效率來說，這件事拖上一年都有可能。”
當林致遠說出有這種可能這五個字的時候，方婭明顯興奮了，“時間長一點倒不怕，畢竟建設一個鋼鐵企業，不像辦服裝廠玩具廠，肯定是要耗費很多時間的，要跑很多部門，不過只要有希望就好了，到時候咱們兩家多推動推動，肯定能夠加快這件事的速度。”
“方小姐，這件事我先得向靳總匯報。”
“理解理解。”能得到林致遠這樣的答復，方婭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她把杯里的雞尾酒喝完，“行了，今天的收獲很大，時間也不早了，回去睡覺了，林致遠，我等你的好消息啊！”
三人下了樓。
林致遠讓謝偉把方婭和游紅送回家去，他則步行，沿著鏡湖邊的小路向鏡花緣的方向走去。
國際大酒店距離鏡花緣也不過五分鐘的路程。
林致遠很需要一個人好好想一想。
鏡湖的水已經結冰了，地燈打在湖面上，反射出一層朦朦朧朧的光，很漂亮，宛如夢幻世界。
林致遠慢慢的走著。
剛才方婭的提示似乎撥動了他腦中的一根弦。
他感覺他距離最完美的答案已經觸手可及了。
這讓林致遠很興奮。
他的腦筋飛速旋轉，想盡快找到那個困擾他多時的答案。
即便是走到了小區門口，林致遠也沒有馬上回家，而是沿著鏡湖又走了一圈。
今天本來是陰天，沒有月亮，但是當林致遠走到第三圈的時候，烏云突然散去，一輪明月將光輝灑了下來。
林致遠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豁然開朗。
原來事情竟然可以這么簡單。
林致遠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驚動了樹上的幾只寒鴉，扇動翅膀，撲棱棱的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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