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連續數年看著皇帝從內帑里，批了一張又一張預算，但就是沒人清楚皇帝到底怎么變出錢來的。
而現在，徐階直接告訴高拱，皇帝變錢的手段之一，就是把整個香港為中心的南洋各地有錢人，掐尖收割了。
貿易雖然賺錢，但比不上香港和深圳的地產賺錢啊！
而且，賺港幣花港幣，但港幣有了徐階的擴表印刷前車之鑒，大家伙都下意識的想轉移風險，必然將港幣變成金券，或者變成大明內部的資產。
可是金券可以兌成港幣，但港幣變不成金券。
換匯是受到管制的。
你除了花在香港買成貨物拉出去賣，換成金銀上岸再換成港幣之外，就只能投資深圳州的房子，期待以后將自己國籍變成大明籍，然后走其他地方上岸。
金銀先變成港幣，港幣通膨成什么樣都無所謂，因為金銀不直接兌換成關內金券，而是要香港把金銀拉到大明皇家銀行，皇家銀行再收下來，然后皇家銀行用金銀做成關內金券的兜底，而香港只掛鉤金券，并不需要管金銀和關內金券的匯價成什么樣了。
但金券能發多少，也不是皇帝能決定的，因為受制于造幣廠的產能，一度導致金券通縮，價格高漲。
港幣比金券，就是在貶值。
看起來徐階控制了膨脹，但金券通縮的問題一日不解決，金券就是一個價比黃金的紙黃金，所以說港幣其實一直在陰跌，這就是在洗劫海外富商們的財富。
他們不會坐以待斃，只能想辦法延緩或者將港幣變成一個區域內穩定的貨幣，將風險轉嫁出去。
徐階笑吟吟的說：“你最近在南洋兩年了吧。發覺南洋的貿易上，都在用什么嗎？”
“……”
高拱眼瞳微微一縮，看著徐階，一時間不知該怎么說了。
“沒錯，都是在用港幣。整個中南半島、南洋、巨港、呂宋，哪怕是黃金白銀的價格，都比不上港幣來得穩定。因為你有港幣，能在香港買到貨，香港的貨拉出去，就是比黃金白銀還值錢。
南洋用香料、金銀、大木送來香港，香港將這些貨物，按照配額，拉到各省的市場去貿易。
貿易賺到的錢，要么是金券，要么是其他貨物。
金券拿到香港，是港幣的發行錨定物，其他貨物是港幣的支撐物。
而朝廷得到了一座龐大的蓄水池，跟無數可以用來兜底金券印制的金銀。同時，香港從交易市場買到的貨物，絕大部分價格都不菲，而且都是從北地、邊疆、山區買來的貨物。
這些貨物，變成了錢之后，用來買水泥、修路、通渠、教育、擴張。
山區鄉鎮的百姓，得到了工作、將路開辟之后，一切生活必需品可以進來，他們也可以將物資轉運出去。
這就是為什么陛下一定要動手摁住東南的人口流入原因。
東南雖然好加工，但太近了，并不能擴大上上下下各種產業鏈，沒辦法讓地方受益。
所以，陛下用政策和兵鋒，扶起了北方鄉鎮企業。
但，這種并不是可以一直持續的。
因為，西征基本結束了，朝廷下一個方向，是重啟陸上絲路來讓北方有物資傾斜之地。
而想要重啟絲路，需要維護路上的穩定，依賴外族游牧是不可能的。
只能朝廷親自下場來整頓絲路上的國度，然后封藩建國。
從年初開始，就有一批新的將軍，被破格提拔為縣王，他們的封地，全在弇洲。
但他們的人口不足，所以下一個方向，是南洋與次洲。
次洲人口不下三千萬，全部吃下來，能讓陸上絲路得到運轉。
但這個需要錢和龐大的補貼，錢從哪里來？”
徐階看向高拱，他在等待高拱的回答，期待高拱給他想要的答案。
高拱快速分析之后，突然想到了一個內容：“您是說，東南馬上要放寬運轉條件？”
“哈哈！沒錯！東南馬上就要放寬一部分限制，尤其是國企、鄉鎮生產的訂單。而一旦放寬訂單，就需要有原材料來源地。東南的原材料，你認為從哪里來最合適？”
高拱毫不猶豫回答：“南海，除了南海周圍一圈，沒有別的合適地方了。若是朝廷，應該會先放開造船業。等造船業繁榮之后，沿海船只齊備了，在進行第二輪的放開，比如放開一座港口……所以，南洋的木頭產業，國中的鋼鐵產業，以及蒸汽機的發展，都是接下來的發展關口。”
徐階看著高拱，露出了贊許的神情。
很敏銳！
但他還是故作疑惑問：“那為什么放開造船業呢？”
高拱這一次組織了一下措辭就說：“因為造船業，很賺錢。而且，還能分批次淘汰給沿海的其他藩國。做到二次利用。
最關鍵的是造船業和修路、開渠一樣，都是需要龐大勞力的。
而現在，困擾大明城市的問題，主要在于人口太多，工作崗位不夠。
現在西征基本結束，朝廷已經沒有別的借口強征人力了。
加上東南的機械普及率已經起來了。
我離開之前，北方的工地機械普及率已經到了兩成，按照朝廷的速度，現在至少四成，否則支撐不起全國范圍內如此大規模的基建投入。
尤其是西域、北疆，朝廷都能開始給諸王修陵縣，必然是已經解決了鐵路抵達湖濱衛的問題。
一旦開啟造船業，東南就能一夜之間，侵占三成左右的人口在造船業的運營中。
還有就是，我之前看報，說陛下在：大連州、津門州、威海州、青島州、日照州、海州（連云港）、濱海州（濱海縣）、射陽州（射陽縣）、海安州、上海州、鎮海州（寧波鎮海）、溫州府、福寧州（寧德霞浦）、興化州（莆田）、泉州府、廈門州、潮州府、江門州、湛江州、合浦州。
這二十個州府內，要求必須做到一塢三艦的規模的國營造船廠。
這些地方的船塢，之前說是為了應對之后的封藩之后，給藩王的封舟建設。
但現在想來，按照工期，基本上都已經完成了初步的投產。
而且除了國營造船廠，還有一些補充的民船廠，仔細想來，光是船塢的數量，應該就有上百之多，如果朝廷開始開放航海限制，那么造船的規模和量級都是龐大的。
工作就不缺了，那么豈不是說……”
“城市戶日子會稍微好過一點，但也只是稍微好一點，因為絕大部分原材料都是從海外來的。誰能掌握海外的木頭來源，誰就賺到上游的大錢。
那么，你覺得誰能賺到這筆錢呢？”徐階再問。
高拱了然：“是那群封藩出去的王爺！他們空有土地，沒有人力，百姓不愿意跟著走，所以……”
“所以，你覺得朝廷會怎么折騰造船產業呢？”
高拱一想，猛地站起來：“怎么會如此！為何明明人力還有這么多，朝廷一門心思的折騰機械？”
“人，真的多嗎？”徐階意有所指的問，“今歲開始，我與家人同僚書信往來時，他們都在抱怨，不論城市、鄉鎮，人都不夠了。
朝廷也在鼓勵生育。
陛下更是放言，華夏十萬萬都只是勉強控制關內。若要制天下，需要四十萬萬。
人不夠了，只能想辦法用機械替代。
現在機械的進步速度，可謂聞所未聞。目不識丁，是沒辦法使用好機械的。
所以，造船廠，你認為什么文憑的人合適進去呢？”
高拱一愣。
徐階才笑道：“這是一個巨大的蛋糕，上上下下需要海量的入流工匠。陛下都在投資技工學校，我們也不能免俗。
若是你真的不想去北方，那不如在坤甸開一所學校，除了教授四書五經，也教授如何種植橡樹、天文地理、以及一些算學。
未來將這些學子，播撒出去，你也可以物色嫡傳，好好培養，將來等關內開始擴容之后，讓他們入朝為官，出將入相，代完成你未盡之業！”
高拱不言，慢慢的喝完了魚丸：“所以，徐大人是希望投資我？”
“自己人，才值得信賴。”徐階微笑，“如今南海一片白地，坤甸那邊我有族人落戶，已經探查出了一座金礦。
回頭我讓人將土地轉你名下，你先把學院造起來，稍微離金礦遠點，然后再上報朝廷。
到時候，金礦開采，必然吸引人過去，城市也會因此建立。
孩子們需要教育，才能讓坤甸蓬勃起來。
而有金子的人，是不會在意花多花少，稍稍引導一二，就能以學院形成新的街區和城市。
你教授的人，都是一些膽大包天、亡命之徒的子弟，非良家子。
但也是這些人，哪怕接受了一定的教育，也會很變得文武兼備。
所以，教化好他們，進可攻退可守。”
高拱大體是明白了，徐階在替子孫和家族謀更多條路。
似乎上上下下的國中大族，都已經開始這么做了。
搭上皇帝對外擴張的快車，將家族撒出去，影響力擴張出去。
或許幾代之后，就會有新貴因此而冉冉升起。
但不管如何，狡兔三窟！
如是而已！
“我知道了，等我……今年之后再說吧。正德二十五年若是我有決斷，會來信于徐大人的。”
“好。”徐階微笑。
他并不著急，因為朝廷的政策連續性是需要時間的，最快也要等明年換屆之后，才會開始調整西征之后的政策。
“走吧，還未帶你好好的接風洗塵，帶你去圳南半島，咱們去吃一下海南來的小黃牛，南方的牛肉，難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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