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年和鄭吒回到了小院中，他沒直接說能砍不能砍，打算等見到人后再說。
此時院門旁站著十數名身穿藍色道袍的道人，守著一頂華麗的轎輦，轎輦兩邊豎著兩道布幡，上書“教化此世眾生，統領三天正法”。
兩人回來時，姜泥依然旁若無人的在菜園中侍弄菜種，心倒是大得出奇。
徐鳳年徑直走到菜園旁，有些無語的對姜泥道：“這么多人盯著，你還種菜？”
姜泥滿臉無所謂的道：“又不是找我的。”
徐鳳年翻了個白眼，又問道：“洪洗象呢？”
姜泥隨口道：“被王重樓拉走了。”
徐鳳年兩眼微瞇，看向鄭吒冷笑道：“看來武當這是打算置身事外了，那就按你之前所說，砍完人就說是王重樓讓干的。”
鄭吒咧嘴一笑，什么都沒說，只是比了個大拇指。
徐鳳年轉過身來，看向那些道人，氣焰囂張的大聲道：“我是徐鳳年，哪位找我？”
一聽他這話，守在轎輦旁的兩名藍袍道人，連忙將轎輦的門簾掀開。
一名留著一縷雪白胡須，手持拂塵，看上去仙風道骨的老道，從轎輦中鉆了出來。
老道神態倨傲，瞥著徐鳳年道：“你就是徐鳳年？”
徐鳳年一時拿不準對方的身份，便沒有貿然發作，只是不卑不亢的道：“正是。”
老道轉頭四顧，頗有幾分頤指氣使的道：“徐龍象在哪啊？讓他出來，貧道要帶他回我龍虎山。”
徐鳳年心下一怒，面上卻不動聲色的問道：“敢問閣下是？”
老道傲然道：“龍虎……趙希摶。”
徐鳳年目光一凝，龍虎山四大天師，趙希翼、趙希摶、趙丹霞、趙丹坪。
其中希字輩屬于老一輩，丹字輩則是小輩，可以說，趙希摶完全可以代表整個龍虎山。
但想打黃蠻兒的主意，便是四大天師齊至也不好使，前提是只要鄭吒干得過。
徐鳳年暫時沒有發作，反而滿臉驚訝的道：“竟是天師親臨啊，那怎么能站在這呢？豈不是怠慢了天師。”
說到這他側身伸手一引，恭敬的道：“天師，屋里聊。”
趙希摶不為所動，表情不耐的追問道：“徐龍象在哪啊？”
徐鳳年賠笑道：“我這就去找他，天師先進去喝杯熱茶。”
趙希摶這才一甩拂塵，往屋里行去。
徐鳳年立刻湊到鄭吒身旁，輕聲道：“砍得了嗎？”
鄭吒不屑的道：“三教中人在我這全都白給，龍虎天師我一個人可以砍他們四個。”
“妥了。”徐鳳年右拳砸在左手掌心，獰笑道：“你也不用真砍，一會兒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架，剩下的交給我便是。”
“沒問題。”
兩人商議完畢，并肩往屋里行去，徐鳳年主動留在后面，將房門關閉。
此時趙希摶依舊端著，背對著房門，站在桌旁也不落座。
鄭吒沒有廢話，右手直接搭上腰間刀柄，一股冷冽的氣勢散發而出。
趙希摶只覺一股涼意突然自尾椎骨升起，條件反射的一個閃身掠到桌子對面。
此時他那份高人一等的氣質再無蹤影，連連擺手道：“不打架不打架，貧道認輸。”
鄭吒咧嘴一笑，沒有理會他，徐鳳年只聽得“鏘啷”一聲脆響，趙希摶身后竟突兀的多出一個鄭吒來。
他手中的北涼刀，已經穩穩架在趙希摶頸側。
徐鳳年揉揉自己的眼睛，看看趙希摶身后的鄭吒，又看看眼前的鄭吒。
卻發現眼前這個鄭吒，身影正在慢慢變淡，一息之后才徹底消失無蹤。
“這……這他娘的是什么活？”徐鳳年愣愣的問道。
趙希摶卻是驚駭萬分的道：“竟然這么快，你是從哪冒出來的小怪物？”
“快？”徐鳳年有些回過味來了，所以這緩緩消失的身影，是因為鄭吒速度太快而留下的殘影嗎？
是個技術活，當賞。
鄭吒冷笑一聲，對徐鳳年道：“打算怎么炮制他？要不干脆一刀砍了，再把外面那幫小道士也干掉。”
“這樣就沒人知道是誰干的，到時候把事情往武當頭上一推，齊活。”
徐鳳年撫著下巴一副意動的模樣，若有所思的緩緩點頭道：“你說的似乎有些道理，那要不就……”
趙希摶聽得肝兒都在發顫，不待徐鳳年說完，連忙叫道：“是劍九黃讓我來的。”
徐鳳年氣息一滯，話音戛然而止，瞪眼看著趙希摶，滿臉錯愕的道：“老黃？你是說……是老黃讓你把黃蠻兒帶去龍虎山？”
趙希摶語速極快的道：“劍九黃知道世子為難，他離開北涼先來到龍虎山找到貧道，否則貧道也不會來此。”
“世子應該知道，你弟弟現在可是奇貨可居，皇室一直在等著抓北涼的破綻，但只要大柱國還在一天，北涼就只能姓徐。”
“可人終有一死，所以小王爺便是重中之重，如果大柱國把北涼交到世子手中，皇室便可以借小王爺爭權，讓北涼分崩離析。”
“如果大柱國把北涼交給小王爺，那正合了皇室的意，小王爺赤子之心，根本不可能斗得過那幫老奸巨猾的家伙。”
“所以小王爺絕對不能落入皇室之手，如今這天下只有我龍虎山，才能保小王爺無恙。”
聽完趙希摶這番話，徐鳳年跟鄭吒面面相覷。
老黃離開之前，確實說過要去龍虎山做筆交易，所以他的交易對象，就是這趙希摶？
鄭吒將刀從趙希摶頸側移開，道：“所以你跟我們，其實算是自己人？”
趙希摶一拍大腿，斷然道：“絕對的自己人啊。”
徐鳳年沒好氣的道：“那你剛才跟我這裝個屁？端得跟個二五八萬似的。”
“呃……”趙希摶老臉一紅，略有些尷尬的道：“不是我想端著，主要是這架子若不端足了，那些家伙回去肯定會稟報掌門。”
“回頭掌門又該數落我沒點天師的樣，墮了龍虎山的威名，你們是不知道那老家伙有多啰嗦，麻煩得很吶。”
徐鳳年：“……”
事情說清楚，趙希摶也不是什么多在乎顏面的人，相反，這老道可比王重樓要不著調得多，場中氣氛立馬和諧起來。
當下三人各自落座，徐鳳年主動給趙希摶倒了杯茶，“龍虎山跟我們徐家向來沒什么交情，這次為何要力保黃蠻兒？”趙希摶擺擺手道：“跟交情沒關系，這是一場交易，當然這交易跟我關系也不大。”
“劍九黃跟貧道說，小王爺天生神力，根骨非凡。”
“而貧道這一脈的祖傳心法，對傳人要求嚴苛，必須是根骨清奇，方能傳承衣缽，所以貧道至今仍未收徒。”
“劍九黃選貧道，那是因為貧道真心收徒。”
徐鳳年看著趙希摶滿臉狐疑，一旁的鄭吒卻是正色道：“別的先不提，但他這番話世子可信。”
“趙天師的功法名喚‘大夢春秋’，不僅需要根骨清奇，最重要的是得有一顆赤子之心才能練成。”
說到這他看向趙希摶，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接著道：“換句話說，咱們這位趙天師，其實也有一顆赤子之心呢。”
趙希摶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嘿笑道：“你這小子見識果然不凡，竟然還知道大夢春秋。”
有鄭吒的背書，徐鳳年對趙希摶的疑慮小了不少，多了幾分信任。
徐鳳年思忖片刻之后，看向趙希摶正色問道：“所以你會保護好黃蠻兒？”
趙希摶兩手一攤，理所當然的道：“即為師徒，當然如此。”
徐鳳年道：“眼下京城和皇室都盯著我弟弟，龍虎山雖然號稱什么第一門派，但真能擋得住皇權？”
趙希摶微笑道：“這就是劍九黃來龍虎山做的交易。”
徐鳳年沉聲追問道：“究竟是什么交易？”
趙希摶轉頭看了鄭吒一眼，神情嚴肅的對徐鳳年道：“此事涉及皇室，乃是絕密，貧道只能說給世子一個人聽。”
“嘁”
鄭吒嗤笑一聲，不屑的道：“無非就是因為趙黃巢罷了，還絕密。”
趙希摶聞言大為錯愕，驚異莫名的指著他道：“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連這也知道？”
鄭吒沖他咧嘴一笑，道：“我知道的江湖秘辛，比你聽說過的江湖傳聞還要多。”
“我不僅知道趙黃巢在龍虎山，我還知道他之所以在龍虎山，是因為他想釣千年蛟鯢。”
“至于我是什么人，那就跟你沒關系了。”
徐鳳年好奇的對鄭吒問道：“鄭兄，這個趙黃巢是？”
鄭吒解釋道：“趙黃巢是皇室趙家的一個老祖宗，已經活過三個甲子，是個陸地神仙，同時也是春秋十三甲中‘數甲’。”
“這老家伙追求武道極致，人間至高，可想要走通這條路，武帝城的王仙芝，就是他繞不過去的坎。”
“你還記得老黃出發前說過的話嗎？龍虎山上有個老家伙，一直想試探一下王仙芝的底細，又不敢親自動手。”
徐鳳年眼中浮起一抹明悟，他看向趙希摶道：“所以，老黃跟他的交易就是，由老黃去武帝城，替他試探王仙芝的底細，他負責保下黃蠻兒？”
趙希摶肯定的點點頭，道：“基本上就是這么個情況，正如這小子所說，那位是皇室的老祖宗，他開了口皇室自然不敢違逆。”
“再加上貧道要傳承弟子，也會在暗中護住小王爺，這明里暗里，小王爺都是萬無一失，所以讓小王爺去龍虎山，是最好的選擇。”
“世子，劍九黃曾經說過，他去龍虎山，就是想為世子闖出第三條路來。”
聽完趙黃巢這番話，徐鳳年眼眶很快就變得通紅，口中無意識的喃喃喚道：“老黃啊……”
隨后他又想到了什么，忙向趙希摶問道：“他跟王仙芝分出勝負沒有？”
趙希摶道：“最新消息，他已經到達武帝城外，估計很快就會有結果傳來，若有消息貧道一定第一個告知世子。”
徐鳳年輕輕點了點頭，道：“謝謝。”
趙希摶臉上重新露出笑容，甚至帶著點討好的道：“世子，話都說盡了，貧道現在可以見小王爺一面了吧？”
徐鳳年沉默下來，他下意識的看向鄭吒，眼中閃過一抹希冀之色。
鄭吒沒有說話，只是伸手輕撫腰間北涼刀的刀鞘，臉上浮現出傲然之色。
這顯然是一種態度，徐鳳年老懷大慰。
相處不過短短幾個月，但如今的鄭吒，已經是徐鳳年的膽，只要有鄭吒的支持，許多事他都會無所畏懼。
是以他對趙希摶道：“多謝天師，不過不必了。”
趙希摶臉色大變，急道：“這……這已經是最好的出路了。”
徐鳳年道：“遠行龍虎山，黃蠻兒會想家。”
趙希摶難以置信的道：“你要帶他回北涼？”
徐鳳年頷首道：“我是他哥，我保護他。”
趙希摶苦口婆心的勸道：“如果小王爺回去，北涼未來必會大亂吶。”
徐鳳年不為所動的道：“我知道，我來應付。”
他話音剛落，房門就被人大力推開，徐龍象從屋外沖進來，對徐鳳年道：“哥，我跟老道士去龍虎山。”
蘿麗隨后進屋，滿臉無奈之色。
徐鳳年霍然起身，略帶怒意的對徐龍象道：“你不懂別胡說。”
徐龍象那原本帶著些憨傻的臉上，此時卻是認真無比，“我懂，我走能幫到哥。”
徐鳳年沉著臉道：“胡扯，我用得著你來幫？就待在家里，天大的事兒，有哥在。”
這次徐龍象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徐鳳年說什么就是什么，而是堅定的道：“哥，我愿意去。”
徐鳳年微張著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趙希摶卻沒管那么多，在徐龍象出現時，就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此時聽到他愿意跟自己走，哪里還按捺得住，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在徐龍象身上四處亂捏。
隨著捏骨的進行，他臉上驚喜之色越來越濃，最后更是忍不住大笑出聲：“想不到天下竟真有如此根骨，劍九黃沒有騙貧道。”
“貧道這一脈，終于有了傳承啦，哈哈哈……”
徐龍象垂著頭不敢看徐鳳年，見趙希摶在那仰天長笑，悶悶的開口道：“老道士，我們能走了嗎？”
“哈哈呃……”趙希摶的笑聲戛然而止，便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鴨子般。
窒了一息后，他才沒好氣的道：“什么老道士？你得叫我師父。”
徐龍象只是憨憨的看著趙希摶，也不說話，這讓趙希摶頓時沒了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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