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房間內，徐鳳年和溫華起身走到窗邊，朝窗外望去。
便見客棧外黃沙飛揚，一支百人鐵騎蜂擁而至。
為首一騎并未著甲，而是一身白袍，胯下卻騎著一匹通體漆黑的烏騅。
這黑白分明的配置，讓他的氣質一下子拔了起來。
只見為首的白袍公子，到達客棧外后并未勒馬止步，直接策馬撞碎大門，沖進客棧樓前的院子內。
而他身后只有六騎跟進院子，其余鐵騎全部在院子外勒馬。
所有騎士不發一言，連戰馬都沒有發出嘶鳴聲，這種默契的靜止肅穆，遠比叫罵挑釁，更能給人造成巨大的窒息感。
為首的白袍公子，掌中一桿丈二鐵矛，玉扣帶鮮卑頭，顯然也是一名將種王孫。
在離陽朝，因當年徐驍的馬踏江湖，尋常武人早已被鐵騎給踏碎膽魄。
不曾想在這北莽龍腰州，院子里那幾桌漢子，明知有百人精銳鐵騎在外頭，非但沒有避其鋒铓，反而跟打了雞血一樣。
在一名壯漢握刀起身后，立馬就像是要揭竿而起，結伙造反般，抽刀的抽刀，拔劍的拔劍，提斧的提斧。
“殺……”
一個照面，都還沒客套寒暄兩句，二十多人就轟然朝著白袍公子殺了過去。
六騎臨危不亂，除兩騎一左一右護在白袍公子身側，其余戰馬后撤，騎士一同彎弓射箭。
第一撥飛羽精準無誤的釘入幾人腦門，箭尾猶自輕微顫動。
那些漢子激起了血性，非但沒有退縮，反而愈發悍不畏死。
兩騎拉起韁繩，戰馬猛然高高抬蹄，沉重踩踏而下，將兩名貼身靠近的漢子踩爛胸膛。
但一名騎士隨即被抓住間隙，欺身而進的江湖人，給一刀捅進腋下，再由脫手的一板斧砍去腦袋。
飛斧繼續掠向烏騅馬上的白袍公子，后者臉上露出鄙夷之色，只伸出雙指，如趕蒼蠅一般隨手往旁邊一撥。
那勢大力沉的飛斧，便被撥得往一旁無力墜落。
另外一騎的處境要更加慘烈，戰馬被削斷前腿，所幸身披鎧甲，抵擋住刀劍加身，才未變成一只刺猬。
可惜仍是難逃一死，戰馬墜地時，腦袋亦是被一劍削去。
這場血戰，外人眼中自然是出現得莫名其妙，但真正血腥的場景還在后頭。
騎在烏騅上不動如山的白袍公子，丈二鐵矛施展開來，點點如暴雨。
矛尖每一次探出，都會帶起一朵血花，一些氣急敗壞的飛斧，則被他拿手用巧勁卸去。
身后騎兵第二撥勁射，收割掉五六條人命后，面無表情的抽出莽刀，策馬前沖與那些江湖草莽絞殺在一起。
便在院子里的好漢們即將被殺光時，客棧二三樓忽的竄出數十人，這些人的身手，顯然要比坐在院子里的江湖草莽強出一個層次。
與此同時，客棧外拋進來幾十條鉤爪，抓在黃泥砌成的圍墻上。
“轟隆”
沒有任何懸念，圍墻瞬間垮塌，整個鴨頭綠客棧再無防護。
數十高手殺出，白袍公子不慌不忙，且戰且退，很快就與客棧外的大部隊匯合。
幾名殺紅眼的江湖豪客，顧不得身上插了羽箭，大吼著奔出院子。
才剛剛沖出院門，就被箭雨射得死絕。
一名漢子機靈的滾地前行，抬手要砍殘那匹烏騅鐵蹄，結果被白袍公子一矛刺在后脖頸，狠狠向下一戳，將其按死在泥地上。
白袍公子獰笑道：“誰能在本公子矛下支撐十個來回，要當官要黃金要娘們，隨你們開口。”
他這話一出口，那些江湖豪客正要開口喝罵，卻被一道嬌嬌脆脆，輕輕柔柔的聲音給壓了下去。
“你就是慕容章臺的堂弟慕容江神？”
這顯然是個少女的聲音，清脆悅耳，猶如玉珠滾盤。
但偏偏這道聲音帶著莫名的回音，似在整個鴨頭綠客棧范圍回蕩不休。
白袍公子目光微凝，慎重道：“本公子正是慕容江神，不知姑娘何方神圣？來此意欲何為？”
少女的聲音依舊不溫不火，嬌脆輕柔：“沒什么，董胖子托我來帶回陶潛稚妻女，然后看看會有什么人來劫她們，也好知道以后該去找誰的晦氣。”
慕容江神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胖子天下有不少，姓董的胖子也有那么些。
可是姓董又能為陶潛稚出頭的胖子，天下就那么一個。
北莽南院大王，董卓。
敢直呼董卓姓名的，整個北莽也沒有幾個，而敢直接叫董胖子的，那更是鳳毛麟角。
慕容江神寒聲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馬上就知道了。”
這句話一落，眾人只見一道白光自客棧內飛出，最終停在百人鐵騎之間，化作一朵滴溜溜直轉的白花。
慕容江神回首望去，看清那朵白花后，幾乎沒能坐穩從馬背跌下來。
他駭然驚呼道：“傷心奇花，你是鬼王宗大小姐碧瑤。”
客棧中瞬間一片死寂，北莽十大魔頭排行第二的碧瑤，竟然現身鴨頭綠？
傳聞排行第三的魔頭鬼公子，與碧瑤形影不離，難道她身邊那位敦厚少年，就是傳說中的鬼公子？
可這瞧上去，完全與名號不符啊！
“現在才知道，不嫌太晚了嗎？”
隨著碧瑤話音落下，傷心花白光大盛。
慕容江神失聲叫道：“等一下，大小姐饒命。”
碧瑤沒有理會他，無窮白色花瓣，自白光中飛射而出，朝著四面八方散開。
“嗤嗤嗤……”
“唔……呃……”
“噗通噗通……”
百騎接連不斷的墜落下地，每一個人的心口處，都有一個前后通透，呲呲冒血的傷口。
慕容江神還試圖以手中鐵矛，去抵擋傷心花的花瓣。
這自然是徒勞的，鐵矛與第一片花瓣相遇時，便被節節崩碎，隨后穿透他的心臟。
一招秒殺百騎后，傷心花重新化為一道白光，飛回客棧一樓大堂，卻沒回到碧瑤手中。
一進入大堂，傷心花就拐了個彎，徑直飛到那名獨坐一桌，瀟灑不羈的白衣劍客面前。
碧瑤面帶微笑的望著他道：“慕容章臺，今天這事兒，是你的主意吧？”
慕容章臺望著懸浮在面前的白花，瞳孔幾乎縮到針尖大小，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他正想開口說些什么，碧瑤卻沒有聽他廢話的閑心，說完那句話，便徑直催動傷心花，奪了他的性命。
客棧大堂中一時間噤若寒蟬，沒有任何人敢開口說話。
鬼王之女，第二魔頭，果然名不虛傳。
傷心花飛回碧瑤面前，在她豎起的一根青蔥玉指間環繞飛舞。
她微微偏著頭，一副清純可愛的模樣道：“嗯……我想想，還有誰要殺呢……”
她身邊的張小凡微笑道：“剩下這個交給我吧，他吞食人的心肝，已經不是人類，而是真正的魔，已經不配存在于這個世上。”
“你動手他還能留下魂魄轉世，這樣太便宜他了。”
“也對。”碧瑤贊同的點點頭，手掌一攤，傷心花便即化作一道白光，沒入她掌心之中。
張小凡卻是一揮手，一根烏漆嘛黑，瞧著跟燒火棍似的短棍，憑空浮現在他面前。
聽到兩人的對話，看著張小凡的動作，一名坐在角落一張桌子旁，瘦瘦高高，滿臉病容的男子臉色大變，眼中充滿驚懼。
第三魔頭鬼公子的成名兵器噬魂棍，據說不僅可以吞噬活人渾身精氣血液，還能收攝魂魄，令人永不超生。
他那魔頭的名聲，倒有大部分是因這詭異魔兵而來。
天下人都清楚，真正的天下第二魔頭，應該是這位鬼公子才對。
讓碧瑤做第二魔頭，不過是人家小兩口之間的玩鬧。
噬魂棍一現，張小凡那原本敦厚老實的氣質，霎時間變得兇威赫赫，煞氣凜然，宛若厲鬼。
那滔天的戾氣，讓大唐中眾人連呼吸都變得極為困難，一些人眼中甚至隱隱泛起紅光。
若非被張小凡的氣勢所懾，怕是就要暴起傷人。
其實張小凡修齊五本天書，融青云、天音、焚香三大道法為一體后，早已可以完美控制自身氣勢，不泄露絲毫。
如今自是他刻意釋放出來，好讓自己鬼公子之名名符其實。
“不要，鬼公子饒命……”
便在此時，那腰如水桶的老板娘，自二樓跌跌撞撞的跑下來，半路還一頭摔倒在樓梯上，整個人是滾下樓的。
她連滾帶爬的撲到碧瑤和張小凡面前，連連叩頭哀求道：“大小姐，鬼公子，求求你們高抬貴手，饒他一命。”
對于老板娘的求饒，哪怕是表面兇厲內心善良的張小凡，都不為所動。
他冷然道：“這些年你男人食人心肝時，恐怕你煎炸蒸煮沒少費心思吧？似你們這等惡魔，本公子有什么理由放過你們？”
老板娘無言以對，只是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呵呵呵……”
便在這大堂中落針可聞的時候，卻有人發出一連串帶著濃濃譏諷之意的笑聲。
原本在北莽十大魔頭中排行第九，專門啖人心肝的魔頭謝靈，也就是那個瘦瘦高高的病秧子，從角落中的桌旁站了起來。
“我啖人心肝的確是惡魔行徑，鬼公子又能好到哪去？”
“一出手就將人吸成干尸，甚至還要收攝他人魂魄，讓人永不超生，跟鬼公子相比，我謝靈又算得了什么？”
大堂中坐著的眾人大驚失色，碧瑤和張小凡出現在此，就已經夠令他們吃驚的。
沒想到他們認識多年的鴨頭綠掌柜，竟然也是一個大魔頭。
對于謝靈的話，張小凡沒有任何反應，他平靜的道：“說得不錯，你啖人心肝，我噬人精血，都是一丘之貉，可有一點我跟你絕對不同。”
謝靈臉上嘲諷之色更濃，甚至臉上都帶上了一抹笑意，“鬼公子不會是想說，你殺的都是壞人吧？”
張小凡搖頭嘆道：“我雖然年紀沒你大，可也沒那么膚淺，我說的不同之處，是我擁有縱橫天下的力量。”
“天下人怕我懼我恨我，卻拿我沒辦法，而你卻只是跟洛陽打了一架，就得躲起來舔舐傷口，這就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區別。”
謝靈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無蹤，變得比剛才更加難看。
張小凡淡然道：“廢話說得已經夠多，你可以去死了。”
手中劍指一引，噬魂棍上陡然爆發出一股青光，跪伏在地，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正要暴起傷人的老板娘，陡然飛了出去。
“轟”
那肥碩的身軀，如炮彈一般飛起，撞穿客棧的門板，飛出去不知多遠，口中噴出的帶著內臟碎塊的血液，噴灑一路。
隨后噬魂棍打了個轉，直沖謝靈而去。
眼看老板娘被以如此暴烈的手段擊殺，謝靈目眥欲裂，反向張小凡和碧瑤沖了過來。
面對那閃爍著青光，朝自己擊來的噬魂，他真氣瘋狂凝聚于右手，一掌對著噬魂拍去。
他原意是想將噬魂拍開，全力突襲張小凡，哪怕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傷口，那他死也瞑目了。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他拍在噬魂上的掌力如泥牛入海，消失無蹤，而噬魂一挨到他手掌，便牢牢粘住，再也甩不開。
原來噬魂棍是不能觸碰的。
這是謝靈最后一個念頭，在旁人眼中，噬魂在碰到謝靈手掌的瞬間，棍頭便泛起妖異的血光。
那血光沿著棍身向后蔓延，形成幾道血線。
而謝靈那本就瘦高的身軀，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短短兩息之間，就變成了一具皮包骨頭的干尸。
“啪嗒”
謝靈倒在地上，噬魂化作一道青芒，沒入張小凡掌心。
大堂中的眾人見狀，一個個都下意識的松了口氣。
既然兩人都已經收起兵器，那就表示今日在場之之人中，已經沒有他們要殺的目標。
二樓走廊上，全程目睹這一切的徐鳳年和溫華，無意識的對視一眼，咕嚕一聲咽了口唾沫。
此時兩人都覺得，嗓子有點干。
張小凡和碧瑤站起身，碧瑤掃視眾人一眼，最后將目光投向那眉心有一顆紅痣的白發老者，開口道：“閣下可是隋嵩？”
老者連忙起身抱拳深深一揖，道：“老朽正是陶城牧麾下隋嵩。”
碧瑤點頭道：“去請陶夫人和陶小姐下來，跟我們去見董胖子吧。”
隋嵩大喜道：“是，多謝大小姐援救，大恩大德必銘記于心。”
碧瑤撇嘴道：“銘記于心作甚？你能報答得了怎的？”
“呃……”隋嵩尷尬的一笑，訕訕道：“救命之恩自是當報的，老朽雖無能，但日后大小姐但有所命，老朽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碧瑤沒再多言，重新恢復敦厚老實之相的張小凡，卻是微笑頷首道：“有這份心還是很好的，去請夫人小姐吧。”
“是。”(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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