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長門好細腰 > 第167章 腰腰獻計

  溫行溯怔住。

  他萬萬沒有想到,馮蘊會有那樣野的心思……

  沒有聽到溫行溯回答,馮蘊繼續說:

  “將軍身經百戰,我當然相信他有取勝的把握。可是,齊軍重兵攻打并州,人數占優,這一仗打得不會輕松……而并州城防堅固,鄧光抱住城門不開,將軍如何回城?等到明日,武器磨損,將士疲累,口中無糧……”

  她搖了搖頭,目光如炬,“到時候不用齊軍出手,更不用鄧光舉兵反叛,自己便潰敗了。鄧光等的便是這個機會。那我們要做的,便是打亂他的步驟,將他們的好計,掐死在搖籃里。”

  空氣里異常安靜。

  溫行溯在行營多年,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和馮蘊對坐,探討戰術戰略。

  他道:“如何打亂,如何掐死?”

  馮蘊雙眼黑漆漆的,很是有神。

  “像郭忠友將軍這樣的人,北雍軍里不在少數。不然昨夜大兄一呼,也不會有那么多人響應了。”

  溫行溯點點頭。

  馮蘊又道:“這些人是裴獗培養的精銳,這才是鄧光方才讓步的原因。所以,我們現在缺少的是一個……足夠讓他們信服我們,相信鄧光背叛裴獗的理由。”

  溫行溯:“腰腰可有良策?”

  “有。”馮蘊盯住她的眼睛,“我自己。”

  “你……”

  馮蘊起身,“我會模仿將軍字跡。”

  溫行溯眼里的驚訝,已然藏不住了,端方如他,也露出了失儀的表情。

  馮蘊微微一笑。

  她無法告訴溫行溯,在那些孤寂無助的漫漫長夜里,她是如何一筆一畫對照著裴獗的字跡書寫,打發時間的。

  沒有什么目的,只是無聊。

  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寫一張便毀一張,從沒被人發現過。

  “有把握嗎?”溫行溯知曉她聰慧,但還是難以置信。

  她認識裴獗才多久?

  要模仿一個人的筆跡,沒有長時間的浸淫和熟悉,是很難做到的。

  “一旦敗露,將會適得其反。”

  他在提醒馮蘊,不可兒戲。

  馮蘊微笑,返身回屋,找出裴獗的一份公文,然后挽袖磨墨,當著溫行溯的面,寫下一封裴獗的手書。

  “鄧光有異心,我走后并州若生不測,可讓溫將軍持手信,找龔道安、侯楷、郭忠友、虞孟儒、商寶田等人舉事奪城。以上皆為我心腹力將,實可信之。”

  溫行溯接過手書對比,眼神微變。

  不僅字跡像。

  在手書里,馮蘊不著痕跡的將幾位橙鶴軍里的副將和參將描述為“我可以信任的兄弟”,可以說心思奇巧至極。

  這些人自忖受裴獗看中,只要聽命拿下鄧光,必受重用,誰不熱血沸騰,為將軍效死忠?

  馮蘊從來沒有干過這樣的事情,也有點激動,雙眼晶亮無比。

  “大兄,事不宜遲。”

  溫行溯知道馮蘊說的是道理。

  可那樣做,危險性將大增,尤其他離開以后,誰來保護馮蘊?

  “大兄不想將你置于危險之中……”

  馮蘊搖搖頭,“危險便是機遇。等將軍回來,得知大兄解決了并州城的爛攤子,一定會刮目相看。”

  溫行溯沉眉看她,“腰腰不用如此的。”

  馮蘊做不做什么,裴獗對她都不會改變。馮蘊要的是裴獗對溫行溯的刮目相看。

  這也是她一直以來的愿望,希望溫行溯跟她一條心。

  “大兄有辦法離開別院,對不對?”

  溫行溯沉默。

  半晌,他才道:“我與腰腰共進退。”

  馮蘊與他雙手交握,用力捏了捏,“好兄長,我亦如此……你自去辦大事,行營別院這里,有我在,兄長無須擔心。”

  溫行溯深深吸氣。

  起身,在馮蘊的肩膀上重重拍了拍。

  可馮蘊卻覺得遠遠不夠……

  上輩子失去過大兄,她比誰都害怕。

  伸出雙臂,她便將溫行溯抱了個結結實實,頭抵在他胸口,眼里含著霧一樣輕的笑。

  安慰他,又像是安慰自己。

  “會沒事的。大兄,我們都會沒事。”

  溫行溯眼色發紅,用力摟緊她,一顆心膨脹至極致,情緒全然瓦解。

  懷里的女郎,他愿為之舍命,又何懼危險?

  

  四更天。

  院外守軍正是困頓的時候,馮蘊在前院墻上鬧事,溫行溯帶著人悄悄從后院離開了。

  等他一走,馮蘊便帶著剩下的護衛,在院子里布防。

  在各個易于攀爬的角落,放上水桶、暗釘,守夜的護衛躲在高墻后,園子里的碎石青磚,全都用竹筐裝好放在墻頭……

  整個行營別院,布滿了她能想到的各種陷阱,所有人,包括仆女都帶上了武器。

  別院鐵鑄的大門格外堅固,可作抵擋,又讓幾個侍衛抬來一塊巨石抵緊……

  馮蘊忙碌起來,根本顧不得蕭榕。

  直到聽到吸鼻子的聲音。

  她沒有哭出聲,一直在無聲地流淚。

  那眼淚順著臉頰流下去,滑到嘴巴里,她也沒有辦法去擦拭,一個人蜷縮在角落里,不再是齊國尊貴的長公主,只是個無助又可憐的階下囚。

  在舉目無親的敵營,溫行溯是唯一關心她的人,蕭榕比誰都害怕他出事,許是她的眼淚在這樣的情形下很是觸動人心,小滿看得不忍心了。

  “女郎,長公主腕子都烏紫了,要不要……”

  馮蘊看一眼蕭榕,皺了下眉頭。

  “松了吧。”

  小滿應聲,彎腰將蕭榕手上的麻繩解開,任由她活動一下,不料蕭榕眼淚淌得更厲害了,從無聲到有聲,抽抽泣泣的,那雙幽怨的眼睛,說不出的可憐。

  馮蘊扭頭看她,“再哭,把你嘴堵上。”

  蕭榕咬著下唇看她,止不住地掉眼淚。

  “馮氏阿蘊。”她突然開口,“以前的事,對不住。”

  馮蘊冷笑著,頭也沒回,“我不在意,也不接受。”

  蕭榕垂下眼簾,“你方才,為何寧愿死,也不愿意把我交給叛軍?”

  馮蘊側目看著她,嘴角抽了一下。

  怪不得會被馮瑩當傻子一樣騙。

  太單純太天真太容易感動太相信人了。

  馮蘊冷笑,“因為要死,你也該死在我手上。”

  蕭榕抿著嘴角,又抹了抹眼睛。

  “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她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就是覺得馮蘊不愿意把她交給叛軍,甚至不惜與鄧光死杠,其實是在護著她……

  落在馮蘊手上,至少有吃有喝,也沒有誰來侮辱她……是,她已經不覺得那幾個巴掌是侮辱了。因為女犯落入敵營,有的是比這更殘酷的方式。

  馮氏阿蘊,并沒有真正要害她。

  “我不是因為你護著我,才想跟你致歉的。這些天,我身陷囹圄,想了許多……以前的我,著實可恨。”

  痛苦是可以相通的。

  以前她們對馮蘊,太狠了。

  “馮氏阿蘊,你原諒我。”

  馮蘊冷笑一聲,不理會她。

  她活了兩輩子才想明白,這種沒有屁用的話是毫無意義的。

  眼下最緊要的是如何守著這個院子,帶著這群人活下去。

  她轉身走了,沒有多看蕭榕一眼。

  夜風里,衣袂微動,背影挺拔,看上去無情無義,鐵打的似的。

  這個夜十分深沉,馮蘊也一宿未眠。

  天亮了,葉闖和侍衛營沒有消息,溫行溯也沒有回來,而鄧光留下的看守,仍在墻外走來走去,虎視眈眈……

  行營別館里緊張寂靜。

  而并州城里更是波瀾詭譎,人心惶惶。

  城門緊閉著,四面封鎖,百姓不再出門,帶著老幼蜷縮家中,在等待戰事的結束。

  晌午時,馮蘊讓人去弄了些吃的,犒勞守護別院的侍衛和士兵。

  這些人不全是溫行溯和裴獗留下的侍衛,有一些是昨日濮陽九帶來的,以及現場倒戈來保護她的人……

  馮蘊相信他們都忠誠于裴獗,才會在那樣的情況下,選擇她,而不是順從鄧光,也就將他們當成自己人。

  昨日備好的婚宴酒菜,都沒有吃完,恰好可以在灶上熱一下,便讓人端出來。

  “吃喜酒了。”

  有人開起了玩笑。

  大家伙都說,沒有想到被囚禁還可以吃得這樣好,出福分了。

  說著說著,笑著笑著,小滿突然便哭了起來。

  馮蘊看她一眼,沒有責罵。

  這一夜,沒有一個人是輕松的。

  年輕的小姑娘,手握著刀四處警戒,心里想必快被巨石壓垮了,哭出來也好。

  氣氛略略沉重,馮蘊笑著安慰大家,然后走到濮陽九的身邊。

  “口味可還合適?”

  濮陽九倒是一如既往的灑脫,臉上不見什么緊張,笑盈盈地道:

  “昨晚沒來得及吃妄之的喜酒,今日吃上了,但沒有妄之。昨兒沒有鬧成妄之的洞房,要是洞房也沒有妄之……咳,不知什么時候能鬧上洞房了……”

  馮蘊:……

  不著調的濮陽九,這時還能玩笑。

  她笑了笑,沒有說話。

  濮陽九看著這無趣的小娘子,想到了裴獗,望著天穹搖了搖頭,“你說這鄧光……好端端一個人,怎么說叛就叛了呢?”

  馮蘊道:“利益足夠大,人便不是人。”

  濮陽九認真看她片刻,目光銳利。

  這點年紀的女郎,說出這樣的話來,怎么看怎么怪異。

  他認真了些:“嫂子為何不見緊張?”

  馮蘊沒好意思說,最緊張的時候汗水都快把衣裳濕透了,只淡淡地笑了笑。

  “緊張的。我都快怕死了。”

  濮陽九沒從她臉上看出怕字來。

  兩個人對坐而食,濮陽九發現她很是不一樣,有世家女的禮數風范,卻沒有那種驕矜自傲,其實是一個很溫和很好相處的女郎。

  裴妄之啊,賺到了。

  剛吃飽肚子,院子外面突然傳來聲響。

  溫行溯身邊的觀棋回來了。

  騎著馬,渾身上下都是血,連頭發都被鮮血染得凝固了,他隔著圍墻在外面大喊。

  “女郎,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