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老李將錢裝進了大布袋準備系起來收好的時候，圍墻外進來了兩個推著二八大杠的人。
一個穿著深灰色的中山裝，劍眉輕凝，鷹眼如鉤，人到中年算得上相貌堂堂，他模樣斯文卻因著上位者的氣勢儒雅中帶著幾分駭人的銳利。
另一個就年輕些了，穿的周正，模樣還算俊秀，只不過氣勢不足，一眼就能看出二人的區別。
阮老頭子一時沒認出二人，畢竟以阮老頭子大隊長的身份最多就是去公社開大會，壓根沒資格見縣長。
“你是？”阮老頭子心里忐忑，真是怕什么來什么，估摸著又是哪個上面的領導微服私訪來搞突襲調查，反正他心里是不太喜歡這些檢查的，鄉下人不比他們懂種地干活嗎？需要他們來指手畫腳裝模作樣的。
周秘書上前介紹，“這位是縣城的顧縣長，我是顧縣長的秘書小周。”
如果說一開始周秘書還覺著清河大隊普通的話，那么這會就已經對阮老頭子刮目相看了。
能在短短時間內帶領社員搞出制糖作坊還準備繼續搞咸菜作坊的就不是個簡單人物。
重要的是他能帶動社員的積極性和他一起干。
乍一看好像都不是大事，但細想起來樁樁件件都不是小事。
就比如那制糖的原材料，制糖的方法，做糖果還有腌咸菜的方法，哪里是一個小小的大隊會有的。
就算是有那每樣東西也都是祖傳秘方，基本上都是不外傳的，可這大隊長偏偏就能交出來配方讓大家伙一塊享福，不容易啊。
周秘書現在看阮老頭子的眼神都帶著一點敬佩。
“縣、縣長？”阮老頭子睜大了眼，滿臉詫異，縣長那么大的官咋會來鄉下調查他們大隊？
“你好。”顧文國主動打了聲招呼，銳利的眉眼在聽完阮大隊長的所作所為后帶著幾分松緩和欣賞，“我是顧文國，目前確實是咱們萬寧縣的縣長。”
“你好你好。”阮老頭子下意識咽了下口水，“我是清河大隊的生產隊大隊長阮大江。”
原本松弛自如的阮老頭子在面對這個縣城最大的官的時候也難免會犯怵，“顧縣長，這外頭天熱要不咱們進辦公室說？”
阮老頭子說完不經意的打量著顧文國的臉色，見他并沒有露出不喜或是針鋒相對的問責，心里的緊張便稍微少了一點。
管他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縣長也不吃人。
“好。”
顧文國目光掃視著清河大隊的大隊部，與其他大隊差不多，只不過稍顯老舊，看得出這位阮大隊長不喜歡玩虛，也不溜須拍馬，是個為人民辦實事的好隊長。
顧文國找到了一處陰涼地，看出阮老頭子有些緊張，他沉聲解釋了一句：“這次來不是調查，只是有些事想來清河大隊了解一下。”
言外之意就是無須緊張。
顧縣長可是聽說了自個二兒子來清河大隊鬧的笑話，就連自個愛人都松嘴想讓兒子下鄉歷練了，想到這他就沒提二兒子。
放置好了車，阮老頭子領著二人進了大隊部辦公室。
辦公室內很簡譜，一張長方桌擺在屋中央，兩把長條椅，八成新的桌上擺著座機和紙筆，和縣里的辦公室完全沒辦法比。
老李圓滑，他去大隊部旁邊找了兩個搪瓷杯洗干凈，從暖水瓶里倒了熱水沖了兩杯紅糖茶。
大隊部沒準備茶葉，但好在紅糖管夠。
老李端著兩個冒著熱氣的搪瓷杯到辦公室的時候，阮老頭子已經安排顧縣長坐下了，周秘書大概是習慣了因而站在顧縣長的身后，而阮老頭子自己就坐在顧縣長的對面，腰背挺得筆直，看起來一點也不‘軟’。
兩杯紅糖茶端上來，顧縣長擺了擺手讓緊繃著站在一邊的周秘書也坐下來，他看向老李，出聲道：“都坐吧，沒那么多講究。”入鄉隨俗，他沒那么大排場。
“哎。”老李應了一聲便坐下了。
顧文國也不嫌棄，端起搪瓷杯吹了兩下，便喝了一小口，喝下去后他銳利的眸子微微一驚，看顏色濃度紅糖放的并不過分多，紅糖水透亮沒有任何雜質，而且入口的甜度并不是膩人的齁甜，而是一種恰到好處的甘甜，像是蜜糖一樣，潤。
這樣的糖，難怪鄧國慶那個老小子腆著臉都要來進貨，確實是好東西，物管局的高等糖都不一定能比得上清河大隊的糖。
“好喝。”顧文國面色不改，頷首肯定的夸道：“這就是清河大隊里產的紅糖？”
“是的。”提起這個，阮老頭子的腰桿更直了。
顧文國心里有數，他開門見山道：“前幾天我兒子在縣城買了兩個二十來斤的西瓜，很好吃。”
阮老頭子反復咀嚼，一時間不太確定這話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其他大隊的情況公社都上報了。”顧文國微不可見的蹙眉，“糧食產量不高，我是見你們大隊西瓜種的好，所以才來探訪，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學習到清河大隊增產的方法。”西瓜能種好，那糧食也許也有希望。
阮老頭子點頭。
原來是這樣。
他還以為是自個帶著大家伙制糖賣糖影響了開荒的速度被公社上報了呢。
“咱們清河大隊原先也和其他大隊一樣種糧食，但我家兒子走運在運輸站跑長途車的時候得了些西瓜種子，帶回來我剛好會種。”
阮老頭子這話半真半假，“顧縣長應該也知道，這農作物的種子走運的話留的好精心伺候就能產量高，所以我也不能保證能讓兒子再弄到這么好的種子。”
簡單來說就是種子來源方面說不出來，也幫不了其他大隊。
阮老頭子自知腦袋里的知識能一定程度上給農作物增產，但要是沒有老神仙的種子，他能做的也很有限。
至于老神仙的種子，這么神奇的種子小批量的拿出來還好，要是全拿出去還不得被當成妖魔鬼怪啊。
顧縣長自然清楚，他來此所求的不是種子，而是方法。
他雖然不種地但也清楚，農作物的種子再好那也得看生長環境和侍弄的人。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
這樣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見顧文國眉宇沉重，阮老頭子也有些揪心。
眼前的人一看就是為人民辦好事的好領導，他那么大的官都愿意為了其他大隊糧食產量低的問題下鄉學習。
只是家里的兒子買了好吃的西瓜，就打聽到清河大隊種出了高產的西瓜，愿意來學習，也不是強制的要求。
阮老頭子對這個面冷的顧縣長印象挺好，也許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顧家養出了顧二那種‘人才’吧。
想到昨個吃飯的時候顧二和自家小孫女有說有笑的，還給小孫女喂肉吃。
老三媳婦給娃換衣服的時候還發現小孫女口袋里有二十塊錢，估計就是顧平安留下的。
阮老頭子在心里嘆了口氣，眼神微微堅定，“不過提到糧食增產我們大隊今年倒是準備嘗試一下在試驗田里研究出的法子。”
顧縣長銳利的眸子先是一愣，而后一驚，“當真？”
阮老頭子被顧文國猛地一驚嚇了一跳，他沒想到看起來那么沉穩的人也會有大驚失色的時候。
“其實也不是什么厲害的法子，就是從試驗田里搗鼓出了經驗，弄出了一個漚肥方子。”
漚肥是鄉下人的土話，農業百科全書里將漚肥分為天然有機肥，但由于漚肥取材不同，成分差異較大，所以一般有效成分不是很高。
說白了就跟搭配藥材一樣，用對了東西，地才能肥沃。
而這年頭地里最大的肥就是潑人糞，而阮老頭子腦袋里的農業百科全書里少說也有成百上千種增產的天然有機肥方子，從中找到一種適合目前大隊普遍種植農作物的有機肥并不算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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