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舟實在覺得那女子的神情熟悉得很,仔細回憶了一番,又不記得有這樣一個人。
扭頭重新看向女子,沈妤已經轉身背對著他向人群走去,他只見一個背影。
青絲如瀑布般垂至腰際,更顯女子身量嬌小。
“哥哥,我們去哪?我沒有爹爹了……”
女童略帶哭腔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張一舟盯著她掛著淚痕的小臉,撫了撫她的發頂,聲音柔和:“我們去哪都可以。”
“可是我很弱小,如果遇到壞人怎么辦……我不能幫哥哥……”
“不怕,哥哥會保護你。”
“哥哥是最強的嗎?”
“哥哥不是最強的。”
“如果遇到比哥哥還強的壞人,哥哥可以把我扔在地上,我可以自己跑,那樣哥哥就可以跑得快了。”
“不過我不擔心,如果哥哥活下來,哥哥可以替我報仇。如果我活下來,我可以替哥哥報仇。”
說到最后,張一舟腦海里最深處的記憶被喚醒。
沖天的血氣,滿府的尸骨,慘死的家人,還有自己每月都要忍受的毒發之苦。
其實他也很弱,弱到甚至不清楚張家是什么時候消失的,弱到不知道仇人是誰。
懦弱到不敢去調查仇人是誰。
張一舟突然涌起一股悲哀。
如果仇人是一個龐然大物,他又該如何?
他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張一舟將懷里的女孩抱緊了一些,伸手拉起脖子上的面巾遮住臉,快步朝城池深處走去。
可他也不能就這樣認命的死去,至少,他得做點什么。
一大一小穿過各種房子,走進一個狹小的通道。
腳下越走越快,張一舟在昏暗中穿梭。
空中傳來一陣魂力波動,張一舟猛的停下,轉身朝來時的路奔去。
身后的魂力波動越來越明顯,最終從陰影里走出來三四個人。
“還不快去追?”
四道身影緊跟在張一舟身后,躥出昏暗的通道之后,手中的血刀徹底暴露在人前。
張一舟扭頭朝城外跑,懷里的孩子埋著頭不哭不鬧,只是身子在輕微發顫。
身后傳來的破空聲。
“噗——”
一把魂刀插進張一舟的腹部,沒入幾分。
張一舟腳下一頓,抬手將刀拔出往后扔去,繼而接著往前跑,速度不減。
身后的怒罵聲越來越遠。
張一舟一直往山林里鉆,直到周圍再無一絲聲響才停下。
喘息了幾聲,一手捂著腹部,一手將女孩放在地上,自己坐在地上,背靠樹木。
那孩子看著他腹部的鮮血,嚇得臉色煞白。
張一舟艱難地扯出幾株二階魂藥直接捏出汁水滴在傷口上。
未經過煉丹師煉化的魂藥藥效流失嚴重,沒有起到明顯的作用。
張一舟一連扯出好幾株魂藥,都是直接捏碎了往傷口上抹。
那孩童用自己的衣袖笨拙地將他額頭上浸出的汗水擦去。
張一舟很想安慰她幾句,才發現自己的喉嚨干澀得厲害。
他受了傷,也不敢繼續往里走,只能待在原地,等傷口恢復一些。
也許是因為長時間精神高度緊繃,哪怕在沒有任何遮掩物的情況下,女孩還是靠著他睡著了。
張一舟則是盡可能多恢復一些魂力。
陡然,地面一陣輕微的震動。
遠處的陰影里躥出一只石熊,魂獸的身上血跡斑斑,奔跑得速度極快,朝的正是他們兩人的方向。
張一舟快速起身,撈起熟睡的孩子,以最快的速度遠離。
然而,重傷的他根本不可能跑的過四只腳的魂獸。
聲音越來越近,在張一舟正準備將女孩推出去之時,一條骨鞭勾住石熊的脖頸,狠狠一拉。
“吼——”
魂獸向后倒在地上,濺起陣陣飛土。
張一舟劇烈咳嗽了幾聲,雙手將已經醒了的女孩抱在懷里。
石熊正要爬起來,古鞭再次毫不留情地抽落。
“吼吼——”
“啪——”
“啪——”
接連兩鞭子下去,魂獸便沒了動靜。
張一舟怔怔抬頭。
魂獸的尸體之上,站著一位身著緊身黑衣的女子。
看著年齡不大,也許只有六十歲。
曲昭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拿出骨刀將尸體剖開,將熊膽掏出來放在一個盒子里。
“多謝——”
張一舟沉聲道謝,起身之時才發覺自己好不容易愈合了一點的傷口經過這么一折騰,再次裂開,疼痛直達神經,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曲昭半蹲在石熊的尸體上,盯著他流血的腹部,還有他懷里的孩子。
那孩子十歲左右,此時還未從恐懼中回神。
“你的孩子?”
張一舟似乎詫異她的搭話,老實搖頭,“不是,我妹妹。”
曲昭了然點頭,想了想扔了一顆二階丹藥給他。
張一舟愣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將丹藥撿起來吃進嘴里。
“多謝,我叫張一舟,不知姑娘叫——”
曲昭打斷他,“無事,就當是我給她的。”
給一個年幼的女孩的,就當是在救另一個自己。
張一舟不再多話,沉默轉身離開。
曲昭盯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直到再也看不見兩人的身影。
當初,她的哥哥也是這般抱著她逃亡,后來他們安了家。
再后來,他們陰陽兩隔。
曲昭壓下心里的酸澀,轉身朝相反的方向掠去。
世間的人生不一,悲痛其實并不相似,只是借著別人的經歷,回憶當初無助的自己。
他們拼了命的祈禱,希望有人能拉他們一把,可惜,永遠只有被踩的少數人愿意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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