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你是男人啊 > 179 偉大的作品
  天性溫良,一輩子老實的周躍,若是看見他的兒子儼然已經成了一個小霸王,不知道該做何想。

  樓哥的抖音號已經解封。但是他一直都沒有直播。

  按照他的說法,沒有創造出足夠偉大的作品,他不會再直播。

  每天都是早上上街給我買足夠的饅頭還有咸菜,應付我的一日三餐,因為我每個月就拿出一千塊做我們的生活費。也就只有這個生活水平。

  他每天我起床他要抱我下來,睡覺要抱我上去,游泳還要忍著刺骨的河水把我拖上來,我飄下去的地方是隨機的,輪椅到不了的地方,他還得背我上去。

  他很辛苦,但是他毫無怨言。他如此真心,我不能不懂事!

  我在想辦法逼他走。一個月這點生活費是其中之一。不是我沒錢,我卡上至少還有一百九十萬。本來是想給甜甜買房的,但是簡奕給的那兩百萬存進老師的戶頭之后就沒有下文。

  不用說,還給林婉了!

  樓哥這般照顧我,生活還這么差,我不覺得他能堅持下去!

  但是他居然堅持下來了。每天照顧我之余,剩余的時間都會在田間地頭,或者和村里的老頭老太太閑聊,甚至還跟一幫毛孩子打成了一片。

  他美其名曰在找創作靈感。

  只是每天下午三點,他都會回來,推著我到河邊,把我推下舉水河。

  他似乎想明白了,游泳是一種很好的鍛煉,而我想要站起來,什么狗屁的氣運都是扯淡,只有鍛煉才是唯一途徑。

  每一次落水,我都會憋氣,直到忍無可忍才浮出水面,期盼著奇跡的發生。

  可是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

  從深秋,到隆冬,從楊柳青青,到滿目蕭索,從國慶歸來,到年關將至。

  我付出了那么多的艱辛努力,樓哥都說我要是站不起來,真是天理不容。但是天理又是個什么東西呢?

  臘月二十四。

  楚地小年。依稀記得那個花城的小年,身上只有五塊錢的我。

  今時不同往日。那晚上還能吃一碗熱氣騰騰的加蛋的拉面,今天哪怕有錢,也只能吃饅頭咸菜。

  夜色下的鄉村一點也不安靜。

  年關下的農村,許許多多的年輕人都回家過年,小年照例是放鞭炮的,然后就是賭博。

  每一年年關到正月十五,賺了一年錢的鄉親們,似乎就是為了這個年可以豪賭一把。我見過贏得興高采烈的,見過輸得垂頭喪氣的。

  有個規律贏錢的都會過了正月十五才出去。輸錢的正月初八之前是一定會走的。更有甚者,大年初二就走了,借的路費走的.........

  我實在搞不懂為什么他們這么熱衷于這個運氣成分的游戲。

  如果有那個運氣,用在別的地方不好嗎?

  說起賭博,我不由得想起那些貨車司機了,我也曾經經常跟他們玩三公。好久沒有見他們了,也好久沒有見過花城的霓虹閃爍了,還有我在意的人........

  我看了一眼手機。從我回來以后,我就一直沒有在開機。

  我沒有跟任何人聯系,包括甜甜。

  老師的電話打到了樓哥那里,甜甜在電話那頭哭訴著,我也不為所動,拒絕說一句話。

  我很我清楚,我要是站不起來,我就是甜甜的累贅,一輩子的累贅!

  我什么都沒有給予給她,還要成為她的累贅,這完全是一件我無法接受的事情。

  所以,我狠下心腸,拒絕和她溝通交流,給她一個無情的父親形象,也許她將來就不會那么在意我,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老死老家!

  我的老家,要么治愈我,要么埋葬我。這是我回來的時候發下的誓言!

  樓哥這幾天更是神神叨叨。

  時而興奮的告訴我偉大的作品即將誕生,時而垂頭喪氣的說他絕望到想要上吊。

  虎墩走了進來,身后還有陶麗,她手里端著個盤子,里面有幾個菜,虎墩興奮的道:“干爸,我媽給你做了好吃的!吃完了我們去外面放煙花吧!”

  我點點頭,算是認可。

  陶麗默默的把盤子放在我面前的小桌子上,甚至還帶來了一瓶酒。

  虎墩看了看里面,喊了一句,“樓阿姨,出來吃飯了!”

  虎墩一直看他不順眼,讓喊他樓叔叔,他總是口誤的喊成樓阿姨.........

  最近神神叨叨的樓哥,散亂的披肩長發,瘦弱的身體,不正面看,確實像是一個女的。

  樓哥似乎也已經習慣虎墩的不禮貌,并不生氣,顯然對桌子上的菜肴無比的感興趣,畢竟饅頭咸菜三個月了,雖然偶爾會有鄉親們給的蔬菜,但是三月不知道肉味的他,看見那桌子上的紅燒肉,兩眼怎么能不放光。

  毫不客氣的坐在了我的旁邊,招呼都不打下,兩塊紅燒肉已經入口,吃得那叫一個香甜........

  我看得于心不忍,“這都過年了,我給你一筆錢,你回家過年吧!”

  樓哥搖搖頭,“我孤兒院出身,少管所長大。哪里有家?”

  樓哥從未跟我談過他的身世。這么一說,說得我無比的動容。難怪他如此真心對我!他這樣出身的人,但凡有個人對他好,他真的是可以掏心窩子的回報。

  但是這不是荒廢他的理由,他有他的人生。

  我很認真的道:“過完年,我給你一筆錢,你繼續追逐你的夢想吧!別跟我這沒有希望的耗著了.........”

  樓哥大口吃肉,搖搖頭,“要希望做什么?偉大的作品都誕生在絕望中!比如梵高,比如貝多芬!”

  我竟然無言以對。默默的開啟酒瓶,給他倒了一杯酒。然后給自己倒了一杯。我剛要放下,卻被對面的陶麗搶了過去,自顧自的也倒了一杯。

  陶麗來過幾次,每次來都會帶幾個菜。每次來都是不說話,放下走人。

  今天破例的留下來,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她端起酒杯一口氣喝下了一半。一旁的虎墩急了,“媽,你慢點喝!”

  陶麗看看虎墩,沒有做聲,動作流暢的又喝下了另外一半。一杯酒下肚,她看起來像是四十多歲的蒼老臉上現出紅暈。

  我從未跟她喝過酒,我不知道她的酒量有多大。但是她迷離的眼神已經足以說明她根本就不能喝。

  可是她的手又抓向了酒瓶,動作有些慢。樓哥搶了個先,一把抓在了手里,“嫂子,雖然酒是你帶來的。但是你不能一個人喝吧!給兄弟我!給兄弟我喝........”

  陶麗卻撲倒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來。

  我和樓哥面面相覷。不知所以然!

  虎墩趕緊跑了過去,懂事的拍打著陶麗的后背,關切的問,“老媽,老媽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啊?”

  今天是小年,是接親人們回家過年的日子。

  我似乎有些懂了。

  陶麗在老家過得并不好,在鎮上唯一的一家餐館洗碗。

  一個四線城市的偏遠鄉鎮上,沒有企業。自然也找不到什么像樣的好工作。

  為了照顧周躍父母,又不能走遠。所以只能將就著度日。

  今年是周躍去世的第一年,今天又是第一次接親人回家過年的日子,難免會想起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孤苦委屈。當著周躍父母的面不好宣泄,我這個周躍生前算是唯一的朋友面前,就成了缺口。

  虎墩怎么勸,陶麗還是在哭。

  虎墩焦急的看著我,“干爸,我媽怎么了?你幫忙勸勸啊!”

  我平靜的道,“讓你媽哭一會就好了!”

  她也是人家的女兒,每逢佳節倍思親。她在想什么,其實并不難猜。

  樓哥這樣神經大條的人,其實很有分寸,吃完了最后一口,也默默的放下筷子。盯著陶麗在看,突然像是被什么觸動了一樣,倏地跳了起來,瘋子一樣狂喊,“我懂了!我懂了.........”

  說完,飛快的跑向里屋,操弄著吉他,一串行云流水一般的音符,流淌了開來,毫無掛礙,卻可以聽出坎坷!

  毫無泣訴,卻又可以聽出心酸........

  他不是懂了,他是開竅了,偉大的作品的靈感,總是來得這么湊巧,又不合時宜........

  他在里面唱,陶麗在外面哭。

  激怒了虎墩,虎墩正要發作,我中指豎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表情。虎墩很聽話,放棄了發作。

  里屋出來了樓哥滄桑低沉的吟唱:

  “野草肆虐了田間,叢樹霸占了山坡。

  慢慢的老人在笑,急躁的孩子在鬧!

  混得好的音訊全無........

  灰塵淹沒了鄉道,渾濁侵襲了大河!

  留守的婦人期盼,歸家的漢子豪賭。

  混得差的回家過年........

  這里不南北,這里不西東!

  這里很美,這里很空........”

  。。。。。。。。

  我一直不是很理解樓哥的創作風格,他可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搞一首死亡重金屬《你是我枕邊的骷髏》,也可以深情款款的來一首民謠表白華姐。

  但是這首新作,著實寫出了樹林灣真實的現狀。

  配合著行云流水般的旋律,毫無炫技的演繹。聽得我都不由得不深思。

  就連陶麗也聽得停止了哭泣,慢慢的抬起頭,一把將虎墩摟進懷里,“孩子!我知道你想回花城!過完年我們就回去!!!!”

  當初我怎么勸,她都不聽我的。如今她自己主動要回花城。說明什么?

  說明所有的勸說,都不如自己撞墻一回!

  我沒有發表意見。

  她看我的眼神恨恨的,“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想笑你就笑吧!”

  我淡淡搖頭,“我有什么資格笑話一個偉大的女人!”

  陶麗面露羞愧,“我哪里受得起偉大!不是我不想照顧爸媽。可是這里一個月一千五百塊,連虎墩都養不活!更別說孝敬兩個老人。我想還是回花城,運氣好,不被抓,一個月少說也能掙個八千塊。頂這里半年還多。多給爸媽寄點錢讓他們過得好點,也是盡孝!”

  我平靜的看著她,“隔壁村有個老公去世還沒有三個月就改嫁的。我們村有幾家的媳婦能做到你這份的?在我看來,你真的很偉大,不是大人物才擔得起偉大的。平凡人如你一樣擔得起!”

  陶麗有些局促,“村里人會不會說我閑話?”

  “周躍父母都沒有資格說你閑話!你管那些做什么?”

  陶麗的臉色似乎有些緩和,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來,眼圈一紅,“周躍臨死之前給我留下了一段視頻。他說他死以后,能體恤,照顧幫助我們娘倆的只有你........想想當初我的所作所為........對不起........”

  我一直很平靜。

  從我出車禍以后。萬念俱灰以后,我就一直這么穩定的波瀾不驚。

  當我不再嘗試證明自己以后,獲得了世間最難得的品質——不在乎!

  什么都不在乎的時候,自然什么都也不在意了........

  我淡淡的看著她,“周躍沒有想到我會癱瘓吧?想到了的話,就不會說那些話了!”

  如果我有能力,我當然愿意力所能及的照顧他們孤兒寡母。可是我現在自身難保,就無從談起了........

  陶麗想了想,接著道:“他其實給我留下了一筆錢。他說是你教他的。把所有的貸款都擼了一遍。一共有四十八萬。他給我的遺言是把這筆錢給你,他相信這筆錢在你手上,一定可以給虎墩弄來一套房子。”

  我不由得笑了笑。當初我確實給他出了這么個餿主意。那時候他說他沒有辦法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我就讓他擼一遍貸款,給父母蓋套房子。

  他去世的時候,我看到他家的房子還是老樣子。我以為他一輩子不做虧心事,臨死也想落個好名聲。沒有采納我的建議。

  沒想到他居然聽從了我的建議,只是這筆錢他打算給我。希望我可以把這筆錢變成虎墩的一套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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