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家里早有人等候。
是清爽的韓雨。
她就那么站在院子里，背負著雙手，靜靜的等著我。目光灼灼，在黑暗里發光。
我站在了院子門檻上，也看著她，“有事嗎？”
我和她的關系很巧妙，說不上多好，也說不上多壞。說不上是一條戰線的，還是她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韓雨微微一笑，“我看準了古偉吉，我也想再看看你，看準你！！”
我被抓之前，把所有的影像資料都傳給了古偉吉，我就是希望利用他的獨特身份，來保護我。但是我并不放心，所以把這件事告訴了韓雨，想從韓雨那里得到確認，沒想到韓雨卻不認為古偉吉靠得住。我還沒有來得及沮喪，就被抓了起來........
我搖搖頭，“最終還不是古偉吉出手，你看錯了！”
韓雨搖搖頭，“我并沒有看錯！這不是我的定論。我沒有那么多的造詣，我姐夫跟我說過很多事。所以我的意見基本就是我姐夫的意見。你不用跟一個死人爭！現在的問題是，你下一步會做什么？”
她沒有看錯古偉吉。意思是說古偉吉這次為我出頭的別有原因。而且看準了古偉吉的會變的不是韓雨，而是陳南——一個已經死了快三年的人，依舊發揮著影響力！
我突然想起了我在看守所的那個深夜，突然被叫醒，然后看到了古偉吉以及和他的談話。
他的面容很憔悴，靜靜的在那里抽煙，說了一句，“我很難！”
“做到這一步，都很難嗎？”
“我只是一個人！看起來大權在握，可是他們是一群人！且隨時可以收回我的權利！可以隨時收回的權利，叫什么權利？而沒有權利，只能發聲，依舊改變不了什么！舍身撞南墻，我會撞死，可南墻依舊是南墻！”
“我只想出去........”
“那就得放棄你現在擁有的一切........”
我沒有半點遲疑，“好........”
我只想出去........
古偉吉是救我出去的最大功臣！如果是韓雨說沒有看錯他，那么是我看錯了嗎？
這不重要，重要是我已經出來了，這比什么都重要！什么金錢事業，總是還可以有！而自由的呼吸，說沒有就沒有........
我靜靜的看著她，“我下一步會做什么，你姐夫怎么說？”
“他又不是神仙，他怎么可能會預測到你之后會發生什么。但是他說過，欺負你的人，欺負得越厲害，下場就越慘！因為每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男人，是非觀就會模糊.......正義感也就沒有那么強烈了。這樣的人，是唯一可以挑戰自然規則和人性的人！！！”
我若有所思，“如果說挑戰自然規則和人性，必須屏棄是非觀和正義感，那么這樣的挑戰何等的可怕？”
“自然規則不可怕嗎？人性不可怕嗎？”
“可怕對付可怕，類比于以暴制暴對吧？”
韓雨嘻嘻一笑，“你要不要以暴制暴？據我所知，你派出去的那幾個家伙的訓練實戰都非常的優秀！你已經擁有了一支戰術小分隊。殺死幾個人綽綽有余！”
“那你會幫我嗎？”
“當然會！你是我姐夫的衣缽傳人！我不幫你幫誰？”
“好！告訴我葛雄的下落........”
葛雄既然已經離境，那么我就鞭長莫及，但是韓雨有她的門路。她有陳南的海外勢力支配權。
韓雨卻搖搖頭，“你首先要解決的是葛剛！這個大佬不死，你就殺了葛雄，亡命天涯或者被殺，就一點意思沒有了........”
我點點頭，“意思就是說只要我解決了葛剛，葛雄就不是個事了吧？”
韓雨點點頭，“在海外，我可以動用FBI的資源，找一個人不是問題.......”
我見過那個參議員。我還知道那個國度一共就一百個參議員。他能動用FBI的資源我自然是信的。
“那我先謝謝你了！”
韓雨搖搖頭，“你先不忙謝！我姐夫說，當你開始尋求我們幫助的時候，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什么話？”
“你知道的！”
“我知道？”
“對！他就這么說的！好了，我的使命已經結束了，明天我也要走了。以后的路，你能指望我們的不多！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不是？你已經得到了我姐夫太多的幫助，是時候自己扯起大旗，占山為王了！”
再漂浮的我，都無法否認這句話的真實。
沒有陳南的幫助，我自然是走不到今天。他要轉告我的是哪句話其實不重要，韓雨說的這句話才重要，靠人始終不如靠自己。下山虎是百獸之王！而我，要做自己的“王”！
韓雨很凝重的看著我，“我是看著我姐夫一路拼殺，如今我又在看著你一路拼殺，舉水河養育的男人，從來就不懂得屈服！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姐夫說你身上有他的影子，姐夫說他想善待這條母親河。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做到。他也許希望你可以做到！姐夫這輩子過得很苦！所以，他讓我轉給你的最后一句話是，務必要快樂！！”
“務必要快樂？”我不由得一笑，“這山高路遠，烽火連天的，我怎么快樂？”
“快樂有很多種！我覺得我姐夫就是用情太深。倒不如像我一樣，灑脫一點！浪蕩一點！男女之事就純粹點，可能就不會那么憂郁了.........”
我搖搖頭，“那是不知道舉水河先祖的來歷！我們這里的先祖是巴人。是崇山峻嶺中英勇善戰的蠻巴！男人常年征戰在外。死傷無數。這片土地一直都是女人當家！這種刻在骨子里對女人的尊重，決定了我們這里的男人，最怕對不起的就是女人.........所以無論是姐夫的憂郁，還是我的痛苦，都不可能靠著浪蕩不羈來解決的！”
韓雨嘆了一口氣，“我的層次不夠！但是我命好！有幸認識兩個奇男子！我尊重的姐夫已經死了，我看好的你你，怎么想，都是希望你可以善終........”
“謝謝！初聽你姐夫的愛情故事的時候，我心底還覺得他很傻！現在看起來，還是當初的我太武斷！不去經歷一次就去評論，真的是很幼稚！當一個女人因我而死，你覺得我除了為她死一次之外，還有別的選擇可以讓我心安嗎？所以，什么快樂！什么善終！跟我這個孤魂野鬼，還有什么關系？”
韓雨很擔憂的看著我，似乎還想說些什么，讓我不要這么悲觀，可是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河水東流，往不了西！隨你吧！有機會再見，希望你可以有些改變！”
我點點頭，“道別嗎？”
“嗯！”
“不看戲了嗎？”
韓雨笑笑，“看夠你們這些男人爾虞我詐，我要去追尋簡單純粹的生活了.......”
我點點頭，“謝謝！保重！”
韓雨眼神復雜，“保重！”
.........
日子過得很平靜。
每個在老家的日出日落，我都在那片荒山上，或者在老師身旁，或者在夏汵汵左右，偶爾也會去父親的墳前轉轉，卻一直沒有去過葉夏和陳南的墳前。
倒不是我矯情，我只是不知道該跟陳南說什么。更是無法面對葉夏。
當初葉夏做主把夏汵汵交給我，初衷也許是為了利用我，但是葉夏救過我，拜托我要好好照顧夏汵汵，我卻食言，不僅僅沒有保護好她，還讓她來跟她作伴，這樣的下場，讓我真的是........
大部分時間，我都在給夏汵汵刻碑。一大塊厚重的青石板就杵在墳前，每天拿著鑿子和錘子，一點點的敲擊，寄托著我所有的哀思與痛苦........
轉眼間，半個月就過去了，重陽節立碑的這一天，老家突然熱鬧了起來。
譚穎和譚驍都回來了，還有甜甜。還有母親和張念。
我看他們的眼神很陌生，他們看我都不是很好意思。
人與人之間一旦有了隔膜，修復起來，需要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且結果不一定好。
夏汵汵的碑文是我親自刻的，雖然沒有機器鐫刻得那么工整有力，看起來還有一些歪歪扭扭，但是那確實是我的心血，手上不知道打出來多少血泡的心血，意義不一樣。
總得做點什是吧？
不能就這么虛度光陰，哪怕是在隱忍，也得做點什么。聊表心意！
墓碑上的字其實很簡單，“愛妻夏汵汵之墓！”
成型的那一刻我的心思很奇妙，其實嚴格算下來，我們真正的夫妻歲月不到兩個月，快得都不像是真實發生過一樣，快得我措手不及，想不起來那就是幸福.......
如果有來生........算了，有來生，我就不要禍害她了，我這樣的人，天生注定是不會安生的，不安生的人總是會連累身邊人的。
來世她繼續當她的舞蹈老師，找一個琴瑟和諧的男人，安穩幸福的過一輩子吧！
也別出生在什么富貴世家了，身不由己的生活，總是不完美的........
甜甜很莊重的先給我的父親磕頭，父親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她一直都記得。然后看看我，再次很莊重的跪在了夏汵汵的墓碑前。
我把她扶了起來，然后她就一直牽著我的手，乖巧的站在我的旁邊。
母親的眼圈是紅的，手捧著一大捧鮮花，輕輕的放在了夏汵汵的墓碑前，“閨女啊，還沒來得及和你多說幾句話..........”
然后就泣不成聲。
夏汵汵跟我說過，她和母親相處得不錯。她似乎跟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相處的不錯，如果假以時日，她一定會是一個好兒媳，甚至好后媽...........
張念也默默的放下了一束花。甚至譚穎，譚驍也都放下了一束花。
我對著譚驍說了一句，“給你爸立碑的花費是你給的那兩萬快！他應該很高興！”
譚驍感激的點點頭，“謝謝哥！我嘴笨，不知道說什么，反正要是沒有方哥你，我姐還在犯迷糊，而我還在坐牢！我家就算是完了........”
我點點頭，算是回應，算是終于給了老師一個交待！對我恩重如山的老師，如今應該可以瞑目了。
我的眼前不由得浮現起城中村那個狹窄的出租屋內，簡易的桌子，老掉牙的電扇，幾盤涼菜，冰鎮啤酒，我和老師對飲，甜甜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做作業。
那時候很哭，惹得滿頭大汗的我們卻很開心。那個時候的我，沒錢！卻擁有甜甜對我的愛！以及老師對我的看重，直到現在我都搞不懂他為什么那么迷之自信的始終會認為我有出息，那風水之說，始終是迷信.......
如今似乎都圓滿了，除了我！
譚穎和譚驍回到了老師那邊。
母親還在哭泣，張念似乎有些于心不忍，終于還是開口說話，“哥，一直都想跟你說件事！就是傳世的股份轉讓，就是關于你財產的事情，我自作主張，都給了別人！當時確實也沒有辦法，你進去了，嫂子也走了。傳世那邊的山海經，上下五千年都停業了，酒吧也停業了。陳紫薇找到我說，只要讓出傳世，她就可以讓你換個較輕的罪名，還你自由.........所以........”
我的母親始終是我的母親，我出事以后，傳世能當家的只有她。
裝讓協議是我簽的。當夏汵汵離世之后，我就是想出來，就是想出來........
怪不了張念。
他在道歉，就像是上次一樣，事情還是他辦的，第一次失敗了，這一次他成功了。我其實一點都不關心這些！
哪怕是現在我什么都沒有了，一點不剩下了。那又能怎么樣？
我還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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