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山河故宋 > 第321章 入局(2)
  建炎元年十月二十六

  入夜的臨安城下起了濛濛細雨,讓這里的夜色帶上了兩浙路特有的雅致美感。一條江水蜿蜒蕩漾,映著點點漁火東入海去。

  城墻上,還有甲士值守,只是他們顯然也提不起什么精神。

  這城市便是這樣,就像繞指柔情,能將他們這些廝殺漢的戰意都給軟化。兵變那一夜的喧囂過去之后,臨安城很快恢復平常樣子,一切都看起來如同這座城池過去的百年一樣。

  ……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這只是一個平靜、濕寒的尋常夜晚。

  可就在這樣的夜里,一支烏篷船隊正順著錢塘江逆流而上,悄無聲息地駛入到漕運碼頭邊。

  苗傅、劉正彥這幾日膽戰心驚,對于臨安城各種水陸要隘把守得緊。今夜,更是因為有他們從江南運來的糧食要到,而讓他們尤為緊張。

  這漕運碼頭處他放了足足一個都人馬,都配備著最精良的甲胄、弓弩,還有煙火號炮,只待有事,便立時能調動大隊人馬過來彈壓——那個都頭是苗傅親衛心腹外放出去的,忠心和能力他都信得過,苗傅一刻鐘前還帶著一隊騎軍巡城過來,見那漢子指揮著手下幾個什分散展開,很有些章法,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交代了幾句便又匆匆離開。

  于這位手中只調得動數千兵馬的樞密使來說,現在局面實在太過兇險——他看似是控制了天子,實際卻被困在城中!

  西面官道之上,楊沂中、秦檜、汪伯彥正帶著建康調來的兩千兵馬扎下營寨,他們當然知道自己實力不濟,也不急于攻城,而是就卡在亂軍向西逃亡荊襄的要道之上,等著四面大軍匯集,似乎是料準了這些叛軍不敢輕易出城野戰。

  至于北面,呂頤浩從揚州東拼西湊,湊出兩千兵馬,正向著臨安款款而行,苗傅麾下輕騎早已摸清了他們動向,此刻正遠遠監視著。

  如果只是與這兩支兵馬周旋,那么苗傅、劉正彥恐怕還有一戰之心——更讓他們覺得寢食難安的是淮水大營里那四萬見過血的御營精銳!

  須知如今那邊領軍的可是順德帝姬趙瓔珞——那是官家最親厚不過的妹妹,在汴京、在淮水與金人血戰廝殺不讓須眉。

  若是她真的率軍南返,那么這兩位覺得除了將官家綁上城墻做人質之外似乎也沒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好在,這臨安城中,那些豪商巨賈見風使舵的本事是一等一的。

  前腳聽說他們扣了官家和茂德帝姬,臨安數一數二的豪門曾家、顧家便聯手找了上來,含糊表達了合作意愿——至少許他們運糧進來賣一賣,也好過整個城池坐吃山空。

  苗傅、劉正彥當然知道他們這所謂的賣一賣,根本就是囤積居奇,高價售賣。可他們原本正愁該如何解決軍糧問題,沒想到這么快便有人送上門來,于是想都沒想便同意了這個要求,唯一的附加條件便是讓他們管了自己這今晚大軍的吃穿。

  自然,對于顧家、曾家,這種附加條件,對他們來說和交易的添頭也差不多,笑著便應了下來。雙方把酒言歡,如沐春風。

  之后每隔一日,便有大隊糧船停靠這漕運碼頭,如今算來已是第五批了……

  苗傅那親衛提著一盞燈籠,按著刀站在細雨中,不知怎么他只覺眼皮跳得有些厲害。

  正疑惑間,就聽得夜色中,水聲嘩啦啦作響,蓋著烏篷的平底大船緩緩駛過臨安城的水門,向著這漕運碼頭靠了上來。

  “這船怎么這么大?還蓋著篷?”

  夜色昏暗,都頭本能地覺得今日這氛圍有些不對,又說不出來個所以然。

  他提燈上前兩步,想要查看那正沿著河道駛來的船隊,可旁邊一個溫和的聲音卻忽然響起,還帶著點笑意:

  “江南煙雨微茫,若是不拿烏篷遮著,糧被打濕,叫人家怎么賣高價?只怕到時候還得去城墻上曬干——都是麻煩。這些商人……精明著呢!”

  都頭心里一驚,他沒想到自己在周圍有近百號人馬,居然還有生人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到自己身邊。

  他回過頭,就看見在昏黃的燈籠光下,一個青衫書生撐著一把傘朝他走來,他的腰間還懸著柄裝飾的長劍。

  “你是何人——”這都頭到底是苗傅親衛,見過幾分世面,不會被些許言語哄住。“站著別動!”

  他抽刀,指著那年輕書生,目露兇光。

  “這位……大人……我是苗統制麾下參議,大人派我過來,是怕你被這些黑心商人給誆騙,著我替你點清楚這些錢糧!”

  仿佛憑空出現的書生坦然報出自己姓名,看他身姿氣度,倒像是那些頗惹人厭的文人。

  這都頭皺著眉頭,剛想再說什么,只見那書生身后跑出一員甲士,卻是那都頭的副手。

  那漢子一面擋在二人中間,一面哭喪著臉讓都頭放下兵刃,一面向那青衫書生勸道:“虞參議,你別賣關子了,趕緊拿出大人令牌,讓咱們都頭行個方便放你過去,也好趕緊開始替大人做正事!”

  副手是御營中軍的老人,很是有幾分本事。

  原本這一都兵馬都要交到他手中,要不是遇上這樣變故,怕是苗傅也不會讓自己身邊親衛外放執掌這些御營戰兵。

  “正事?什么正事……”都頭見自己這邊有人出來作保,方才放下刀,可猶自懷疑,“苗大人派人過來,如何會一個招呼都不打?這夜里,又是咱們這等緊要處,難道他就不怕哪個兄弟不小心將這小書生給一刀剁了?”

  “怎么會……”

  他的副手在一旁賠笑,似是害怕好不容易稍稍平靜下來的局面再起什么波瀾。

  而那位青衫書生卻毫不在意,聳聳肩也跟著說了一句:“——怎么會?”

  說罷他還撐著傘走到這都頭身邊,然后朝河道指了指——

  “喏……船隊靠上來了。”

  細雨迷蒙中,那都頭回首挑燈張望,只見幾個艄公已跳到碼頭上,正費力地拉著領頭的幾條船只靠岸……

  雖然光線昏暗,那都頭著實看不清,可他一個歷戰老兵,耳中卻聽得真切——船棚之下,傳來的分明是金屬甲胄摩擦碰撞的聲響!

  那一瞬間,他心頭今夜那點不安叫他猛然警醒——如今正沿著河道絡繹而來的哪里是什么運糧的船隊,分明是成隊成隊的披甲戰兵!

  “敵……”他轉瞬反應過來,可只覺喉頭一痛,這聲警訊卻是再也發不出聲。

  他捂著自己喉嚨,鮮血從手指縫中汩汩冒出。

  最后時刻,這位都頭幾乎是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指著那一席青衫的年輕書生——他

  手中,一柄短刃正向下淌著血。

  “老老實實降了多好……又何必搭上自己一條性命。”

  在殘生最后一刻,他聽到那書生的聲音夾雜在大隊兵馬涌動的聲響之中,似是在對他,又似在對其他不知什么人說道。

  ……

  漕運碼頭上,大隊甲士從船中涌出,迅速占據、接管了這處碼頭和周圍街頭巷口的各處要隘。他們盔頂火紅盔纓和那滿身精良札甲無不昭示著他們的身份——勝捷軍從京東路殺回來了,而且是在這個夜色里,悄無聲息地便摸進了這座臨安城!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此地主事的都頭被那年輕書生一刀割喉,那些原本占據各處要隘的御營軍士,有些還想反抗,卻被身旁同伴拉住、勸住。

  這時候,那位原本已拔出刀來,躍躍欲試準備廝殺的副手方才意識到了什么。他瞧著面前那青衫的年輕人,竟喃喃地問:“虞參議……你這是買通了我們一整隊人馬么?”

  “時間不夠,只有半數人而已,不過也足夠了……”那青衫公子笑道。

  而后,他將傘往雨地里一扔,看也不看后面這些被他拉攏收買的亂兵,向前迎上。

  細雨之中,只見一員披甲執刀的年輕人從船上下來,他沒有帶盔,借著昏黃燈光能看見他鬢角泛起的白發。

  他先是環視了一下四周,看著自己兵馬順利登岸之后方才點點頭,朝著面前許久不見的青衫少年道了一句:“彬甫辛苦……”

  而虞允文此時只覺眼睛一熱,卻又忍了回去,拱手、沉聲以對:“此去行在,沿途要隘多有打點——臨安朝堂,等候節度來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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