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近十日砲戰，濟南城下荒野早已被打得面目全非。
宋軍戍守的墻垣城磚破碎，而金軍砲車陣前的拒馬鹿砦也被宋軍近失砲石彈打得七零八落……尤其是近幾日幾場不大的秋雨下下來，整個戰場都化作一片坑洼的泥濘。
那位諢名喚作孟二爺的指揮使帶著自己的兄弟袍澤便在這黑暗的泥濘里耐著性子向前爬行！
潛入、滲透、在極近的距離，極寬的正面上發起散兵突擊！
這樣聞所未聞的作戰方式，還是那位貴為樞相的顧侯爺在臨安時親自與他們示范的。而以這樣戰法練出的精銳戰兵，放眼全軍也不過只兩千余人！
他這一指揮，原本配屬在岳飛麾下，臨行前方才給加強到了京東路集群中。此番突擊，也是砲戰十日之后守軍砲兵已然后繼乏力，隱隱被金軍壓住一頭，趙殿帥那邊方才下決心要給金人來個狠的。
所以，他老孟舍得豁出來近半實力，也是想在他們這些殿前禁軍面前一逞威風！
一百九十二名矯健的漢子，無一人執長兵，甚至連弓箭都很少攜帶。只靠著隨身帶著的火油罐以及那些功能各異的火雷去對金軍陣勢造成破壞！
他們這些人馬，如今三五成群地散開在將近一里的攻擊正面上——這可是原本足足能塞下兩指揮甲士的空間，如今全都交給了他們這種精銳的小隊突擊群。
城頭之上，那位沈統領親自帶著殘存的宋軍砲石車不計代價地開火，以火油彈將當面金軍砲陣打成一片火海，明麗的桔色火光搖曳之下，那些操縱著砲車的金兵忙著反擊——整條戰線都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樣子，哪里還有人顧得上去分辨黑暗中向前滲透的孟二爺他們！
這些宋軍便在城頭砲車掩護之下，一直運動到距離光影分界線不到十步遠的地方方才停止下來。
而后，他們全軍極有默契地低伏在泥地里，喘勻氣息，只待落在后頭的袍澤跟進上來。
孟二爺將竹哨放在嘴邊，耐心地又等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他眼瞧著兩方砲兵又是一波燃燒的砲石彈互擲，幾十發砲石帶著巨大的嘯聲從自己頭頂交錯著掠過，惡狠狠地砸在彼此陣地上。
在火球落地的一瞬，他將竹哨狠狠吹響！
黑暗之中，整條攻擊線上無數矯健的身影騰躍而起，悶著聲便向金軍陣地撲了上去！
他們當面，那位大金東路軍主帥完顏撻懶憐惜兒郎性命，不希望本族的精銳，空耗在這種無意義的對射之上，因而，只在砲陣前部署了少量輔兵用以警戒。
金軍大隊甲士戰兵，此時正坐在兩百步遠的地方、宋軍砲車的極限射程外休息。而留在這前沿的，除了操作砲車的力士，便是一些輔兵和一個壓陣的精銳謀克！
老孟左手短刀，右手拎著一柄鐵骨朵，沖在最前！
此番輕裝突擊，爛泥地絲毫沒有束縛他沖鋒的速度！以至于他撞見第一個金軍士兵的時候，那個阿里喜望著他，呆呆地張著嘴，仿佛是見到了修羅地獄里殺將出來的惡鬼！
老孟踏著夜色和火焰而來，矯健地如一頭豹子。
他高高躍起，而后順勢一刀貫喉。
“宋……”
那阿里喜只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而后這位帶隊指揮使這才從胸腔里爆發出壓抑已久的怒號：：“殺韃子！燒砲車！”
直到此時，整個女真陣地方才沸騰起來！
“宋軍——宋軍來襲！”
金鼓之聲和女真話凄厲的警訊響徹夜色中，那一個壓陣的精銳謀克顧不上承受砲石傷亡的風險，在軍將們的指揮上不顧一切地向前涌動！慌亂你地想要迎擊這些黑暗中突然摸上來的宋軍。
只是一切都已太晚了！
宋軍已經摸到了他們眼皮底下。他們的攻擊線綿延一里有余，目標也是無比的清晰明確！
——所有參與突擊的甲士，幾乎都在盯著那些架在泥地上的砲車縱火。他們三人一組，配合默契，呈倒三角陣型突擊向前，遇見零散的女真守軍便抽出短兵搏殺，遇上成隊列陣的女真甲士，便朝著他們投擲火雷或者火油罐！
爆炸的聲音，頓時就在夜色里悶響開來，黑暗之中到處都是綻放的火花。
壓陣的那個謀克好不容易聚集了大約半數精銳戰兵，列成陣勢，可黑暗中到處都是亂竄的宋軍，他們也不知該往何處增援，只得朝著離自己最近的一處砲車陣地而去……一片混亂里，他們當面便撞上帶隊突上來的老孟！
雙方這時候都沒有什么陣勢，火光中眼見著對方裝束不像是自己人，便吼叫著對撞在一起。
老孟他們這邊聚了大約二十來人，人數上吃了虧。可偏偏有幾個兄弟帶著軍械司改良過的那種連發重弩——雖然威力減弱，可距離夠近，也能對披甲軍士造成足夠的威脅。
雙方距離還不到十步，根本來不及反應，甚至連舉盾或者閃避的時間都沒有，那幾個宋軍弩手就把攜帶的一匣弩箭一氣射光，混亂之中還未搞清狀況的女真戰兵當即發出一片慘叫哀嚎。
“火雷！擲！”
老孟這時候也知道這等距離，已經是退無可退，從腰間摸出一顆火雷，點燃了便向人影最集中處擲了過去，而后便看見火光中同樣幾個球狀的黑影幾乎同一時刻在金軍陣列中炸響。
那些火雷，說實話裝藥量有限，又全部是雜質不明的黑火藥，對重甲戰兵產生的殺傷著實有限，可爆炸產生的巨響和火光，還有那些四散破片，還是成功給當面這支集結起來的金軍造成混亂，而后在陣勢混亂的情況下被卷入到更為混亂的肉搏之中！
無論是完顏撻懶還是完顏兀術，此時都在謹慎地防備著宋軍的輕騎突襲。他們在自己的后陣布置了足夠的騎兵力量隨時待命，還在陣前布設了鹿砦、拒馬這些防止騎兵奔襲的工事，原本以為做到了算無遺策，卻根本沒有料到，宋軍會來這一手！
“騎軍去援！騎軍去援砲陣！將那些宋軍給我殺干凈！一個不留！”完顏撻懶此時正好看見黑暗中突如其來的一片火光爆炸，如何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這個時候只急得跳腳！
而完顏宗弼跟在他后面沖了出來，眼見著那仍正不斷被點燃的砲車，一把扯起完顏撻懶的衣領，根本顧不上什么主帥的名頭，朝著他吼道：“宋軍籌謀已久，便是殺光他們也無濟于事！當務之急，是集中還能用的砲車，轟塌一處城墻，而后步戰破城！砲戰十日，宋軍砲車定也損失慘重，不然也不會派人這么摸上來！”
而這一次，完顏撻懶也沒有再反駁這位年輕的宗室，只是呆滯地點點頭，隨后看著他匆匆走入夜色，前去傳令。
可這個時候，大金東路軍為此戰所準備的大量砲石車，已經化作一片夜風中燃燒的炬火，無可挽回……
從戰術上來看，宋軍這次突襲，達成了最大的突然性！十九個什的軍士，幾乎同時突入金軍砲陣！轉瞬間就掀起遠超尋常的火雨殺戮！
金軍壓陣那個謀克，還未及指揮兵馬反擊，便被一根鐵骨朵連著兜鍪帶頭骨一并砸凹了下去，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橫死當場。
可老孟剛剛暢快地舉著鐵骨朵虎吼一聲，便被黑暗中不知從何而來的一桿鐵矛穿兄而過——部署在陣后的金軍騎軍，正以最快速度自兩翼增援上來，只是他們哪怕能夠報復性地屠戮這些滲透上來的宋軍，卻注定無法遮掩這一夜金軍徹頭徹尾的慘敗！
靖康二年十月初五，戌時。在東方古典軍事時代的尾聲，宋控鶴軍下轄指揮使孟光，率其部一百九十二戰兵，完成了第一場近代軍事意義上的滲透突擊。
是役，小群精銳宋軍，攜帶著原始的火油、火雷，對金軍砲陣進行了掃蕩作戰。金軍三分之一的砲石車在這場突擊中被付之一炬，而參與此次突擊的宋軍在后續趕來的金軍圍剿之下也損失過半……自指揮使孟光以下一百一十六人，再也沒有回到他們出發的那道羊馬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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