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山河故宋 > 第476章 闌珊(1)
  入冬以后,汴京城的天氣開始慢慢轉冷,哪怕開封府設置了幾個流民收容地,提供了些許的炭火和糠粥,城內城外,還是偶爾能見到倒斃在路上凍死之人……

  不過,比起前幾年的兵荒馬亂,這已算是一場難得的安順之世了。

  不過這一日,汴京城里卻明顯多了許多軍將似的人物,他們全部甲胄在身,在親衛簇擁下打著自家戰旗,滿身征塵馳入這座城,顯然是四方城內的那位樞相又開始召集他手下那些耀眼將星們,卻不知在盤算什么……

  宣化門下,禮部尚書秦檜與觀文殿大學士汪伯彥二人原本節前相約幾員同僚,想去城外酒肆小酌兩杯,排遣官場郁悶,二人于城墻下正自下車相敘,順便等等

  卻沒想到正撞上一對驍銳輕騎呼嘯著打馬掠過。這冬日天氣干冷,揚起塵土讓他們這兩位紫袍公卿也只得舉起袖子捂住口鼻遮擋,一瞬之間的灰頭土臉,當真是將原本僅剩的那點心境都消磨沒了。

  秦檜氣得指著那隊絕塵而去的騎士背影,破口大罵:“瞧瞧——瞧瞧!樞相府里那位,只怕又是存了用兵的心思。在這元夕當口,將他那些外放武臣召回,這就是在向官家……還有咱們示威啊!”

  而汪伯彥卻看著那冷風中張牙舞爪飄揚的帥旗,沒頭沒腦地忽然問了一句:“誒——剛剛過去的那可是岳鵬舉?”

  還不等秦檜答話,旁邊便傳來路人驚喜的聲音:“——確是岳帥!嘖嘖……當真是少年英雄似的人物啊!”

  汪伯彥循聲望去,只見幾位商賈文士,此時竟然也少見地聚在一起,瞧著也像是在城門下等人。這些人望著那支遠去的騎軍贊嘆不已,并且居然還議論了開來:“是啊——據說還不到三十便已出鎮方面,如今出鎮陜州,更是與西軍連成一氣!完顏婁室好大的名頭,都被他壓回太原不敢動彈……”

  “完顏婁室又算得了什么?一年前汴京城下,完顏宗翰十萬滅國之軍殺氣騰騰,不還是被他與韓太尉二人合圍!如今想來,還是如夢似幻——咱們大宋居然也能出這樣一位殺神似的人物啊!”

  說完,那人還停下,朝著這兩位一看便知的官宦人物拱了拱手,討好似地笑道:“二位相公,你們說是不是啊……”

  秦檜陰著臉沒有答話,汪伯彥尷尬地笑了笑,囁嚅著應付了兩聲:“自然……自然……”

  可他剛想再說什么,便被秦檜一把拖到了邊上:“汪相公何需與這些賤民虛與委蛇!這岳飛飛揚跋扈!明日朝上,我便要當著他主子的面,好好參上那么一本!到時候看趙鼎那自詡為剛正中直的家伙如何辦!”

  汪伯彥看著他那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也只能伸手扯了扯這位如今被朝中一眾失勢文臣視作是清流之望的人物,苦勸道:“會之!我們與他顧淵之間,何必要斗得如此難堪!如今大勢,你難道還看不出來么?舉國精銳之兵,半數攏于他手!西軍與帝姬占了另外半數……可西軍自小種之后,再難有服眾之人,便是張相公在陜西經略一年,也不過利用他們山頭林立,拉一派打一派罷了……至于帝姬,按如今之勢,除非他顧淵孤注一擲,與天家徹底撕破臉,不然多半還是會安于現狀,那些兵馬,說起來也與握在顧淵手中無二啊!”

  “所以廷俊,依照你意思,便是咱們干脆如趙鼎、李綱、呂頤浩,附了那位樞相?“秦檜聽他這番言語,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狠狠拂袖,甩開汪伯彥,“且不說我與他顧淵不共戴天!便是我們想要依附于他,你以為顧淵便會收我們這等人么?這一年來,咱們投石問路,別說顧淵了,就是他底下那些軍將、那些臣僚哪一個肯收過咱們禮物?連劉光世這種泥鰍似的人物都將咱們拒之門外——這等時候,你如何還會有能與他們沆瀣一氣的幻想!”

  汪伯彥愣了一下,仔細琢磨一下,只覺這番話根本是左右矛盾嘛!一時說著不共戴天,可看起來私下里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向那位樞相輸誠。也不知道這所謂的“清流之望”到底想做的究竟是什么。

  “可是會之……如今那些年輕讀書人就不必說了,顧淵這幾番勝仗下來,他們簡直將他視作我大宋軍神,衛霍一樣人物!朝中二位帝姬,也完全不必指望,小的那個恨不得以身飼虎,就是年長那個,我看與顧淵手下那小白臉也多少有些不清不楚——如今時局,與顧淵這般正面相抗,實屬不智!會之你難道就不能收斂一下鋒芒,咱們徐徐圖之?”

  “徐徐圖之?徐徐圖之!廷俊兄想得倒是不錯……只是換成你或許還能有緩和的余地。我卻是不行的,我與那顧淵之間怕是只有生死,哪里還有‘徐徐’的余地?你是沒見過他望向我的眼神,跟刀子似的,便是他與完顏宗弼都沒有這般兇神惡煞!”

  秦檜說著瞥了一眼面前這位早已只剩下個虛銜的大學士,只覺失望不已。可仔細想來,自己身旁,能以為助力的人實在太少太少,而且還在一個又一個地投入到顧淵那一派中去。

  最后,他握緊自己拳頭,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決心似地沉著聲,與汪伯彥道:“只怕到了明年,等顧淵理順了這朝中上下關系,便會向我動手了……到時候,他軍權在握,相權在手,滿朝文武匍匐于下,便是給我安個‘莫須有’的罪名,我又如之奈何?那幾位已成泥偶一樣的官家能救得了我?汪相公你又能救得了我?

  ——與那活曹操死斗到底,這條路我沒得選,只能走到黑了!”

  他一氣說了許多,到這里忽然停頓了一下,陰森森地盯著面前的汪伯彥。

  轉瞬之間,這位大學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會之——你該不會是要?”

  “正是!”秦檜冷笑一聲,將聲音壓得更是只有兩人方才能聽到,“不瞞廷俊兄……我已做了準備,壓上這條性命,與那顧淵賭到底!兄若想明哲保身,屆時將我賣與那顧淵,讓天下士子看清那樞相的狼子野心,全我秦某人千古忠義美名!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他說著,也不再去想赴那場郊外酒宴,負手轉身而去。

  馬車掉過頭,沿著御道駛向城內。御道兩側,幾乎全是新起的建筑,一年前焚城之戰的痕跡所剩不多,就如這建炎朝廷一樣。

  而宣化門下,汪伯彥還站在那,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他的身影,立在那被修葺一新的城門樓下,佝僂而又突兀,顯得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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