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攝政大明 > 第1087章.喧賓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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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周尚景三十余年的苦心經營,“周黨”的底蘊、人脈、消息渠道,又何止是“根深蒂固”四字足以形容?簡直就可以稱之為“觸目驚心”!

    所以,張博真雖然并不能算是“周黨”之中最為核心的人物,但他所能接觸到的消息與情報,無論機密性還是深度廣度,都遠非是尋常封疆大吏能比。

    這樣一來,張博真決定要協助太子朱和堉做事之后,立刻就再次獻上了一份大禮。

    “說起來,依下官的看法,太子殿下若是想要給藩宗定罪,除了走私偷稅之外,最好的突破方向不外乎就是非法兼并土地、干涉地方政務、勾結地方官員這三條了!”

    聽到張博真的侃侃而談,太子朱和堉連連點頭,這般觀點也是他此前與李傳文、肖文軒二人商議之后所得出的結論。

    張博真微微一笑之后,又繼續說道:“然而,無論是非法兼并土地、還是干涉地方政務、又或是勾結地方官員,藩宗們犯下這些罪行,原因不過是以下這三項,其一是為了把他們名下的各處田產連在一起方便管理;其二是為了欺壓百姓、強迫以劣田換優田;其三是為了向朝廷隱瞞他們真實的田地規模;與此同時,每當是遇到天災之際,他們還會強迫地方衙門放棄普通百姓的田地、優先保護他們的田地……

    所以,太子殿下若是想要落實藩宗們的罪行,重點并不在于河南,甚至不在于洛陽的福王府,而是在于湖廣!

    湖廣乃是我朝土地最為肥沃的地方,有天下糧倉之稱,各位重要藩王的封地雖然各有不同,但朝廷封賞給他們的田地,卻大多是集中于湖廣境內!可以說,湖廣之地匯聚著我朝藩宗過半田產,各位藩宗的諸般罪行,亦是在湖廣境內最為普遍!”

    這一次,聽到張博真的說法之后,朱和堉則是忍不住緊皺眉頭。

    距離朝廷任命的新欽差王佑倫抵達洛陽,最多也就只剩下三五天時間,在這般短時間之內,又如何趕得及前往湖廣境內收集證據?

    想到這里,朱和堉不由是心情焦切。

    另一邊,張博真卻是突然不說話了,只是擺出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態,靜候著太子朱和堉主動開口向他請教對策。

    很顯然,張博真心中早就有了對策,但他依然是故意給朱和堉設下一個難題,就是想要等到朱和堉苦思對策無果之后,再站出來為朱和堉答疑解惑,趁機加強自己在太子朱和堉心目中的份量。

    在古時,這也算是文人們爭取上位者重視的慣用手段了。

    李傳文身為一名經驗豐富的幕僚,自然是敏銳發現了張博真的意圖,當然也不會退讓,否則他很快就會在朱和堉的心中失去位置了。

    于是,李傳文立刻說道:“太子殿下,關于這一點,老夫也有考慮,張巡撫拜見于您的時候,老夫就想要向您說這件事!

    其實,依老夫來看,這般情況未嘗不是一個爭取時間的上佳理由,等咱們執行了肖文軒所提出的那項計劃之后,就借口要進一步搜集實證,立刻離開洛陽、趕往湖廣!

    這樣一來,等到朝廷任命的新欽差大臣抵達洛陽之后,就無法見到太子殿下,也就無法交接權職,在他追上太子殿下之前,太子殿下您依然可以利用欽差身份調查藩宗之事,咱們的時間也能寬裕得多!

    因為咱們目前還沒有收到圣旨,朝廷想要換一位新欽差的事情目前亦只是風聞罷了,太子殿下前往湖廣收集證據乃是職責所在,任誰也無法限制太子殿下的行動,也任誰都挑不出毛病!新欽差無法及時與太子殿下見面交接權職,那是他自己行程太慢,怪不得任何人!”

    聽到李傳文的建議,朱和堉頓時是眼睛一亮。

    對啊,雖然他無法違背圣意,與新欽差見面之后就必須要交接權職,但他可以躲啊!

    雖然他早就聽到風聲說是朝廷要換一位新欽差,雖然他今天已經從張博真口中收到了確鑿消息,但只要他今后一口咬定說自己完全不知道消息,只是無意間與新欽差錯開了行程,所以才會遲遲不能交接權職,那又有誰能奈他何?

    朱和堉這段時間一直滯留在洛陽境內,完全是因為福王長子朱和增的緣故,但實際上他這次作為欽差的任務乃是調查各地多位藩宗的亂政之嫌,并不需要停留于洛陽一地,如今朱和增已死,卻又在死前留下了所有證據,朱和堉也就沒有任何理由繼續滯留洛陽。

    想到這里,朱和堉看向李傳文的目光之中滿是激賞,連連點頭道:“李老先生所言有理,一語驚醒夢中人!確實,我完全可以假裝不知道新欽差的事情、迅速結束福王府的事情、提前離開洛陽,只要行蹤夠快,等到這位新欽差追上我的時候,我已經可以做完所有事情了!”

    另一邊,張博真眼見到自己的計劃落空,不由再次看了李傳文一眼,目光中多了一絲警惕。

    然后,張博真也不再藏著捏著,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李老先生所言,也正是下官想要提出的建議之一,但與此同時,下官這里還有一份薄禮奉上,可以幫助太子殿下抵達湖廣之后,大幅縮減調查之際的行程、精力、以及時間。”

    說完,張博真從懷中掏出厚厚一本冊子,起身送到了朱和堉的面前。

    朱和堉又是一愣,低頭翻看了幾眼之后,頓時是表情大變,然后就把這本冊子交給了身后的李傳文。

    李傳文也同樣是連忙翻看,卻見這本冊子之中記載著密密麻麻的各類資料,包括了各位藩王在湖廣境內的田產分布、藩宗們多年以來在湖廣境內所造成的各次民怨、以及湖廣境內各級官員與藩宗們的關系等等,可謂是十分詳細。

    這份冊子的最后,還有一份長長的名單,里面全都是曾經向官府狀告藩王罪行的湖廣百姓,只是各地官府皆是礙于藩宗的地位,就把這些案子全部壓了下去。

    可以說,只要這份冊子沒有作假,再加上朱和增死前所留下的那些證據,足以減少朱和堉調查期間的七八成麻煩,前往湖廣之后幾乎不需要太過詳細的調查,就可以尋到大量足以蓋棺定論的證據。

    不過,李傳文卻也在這份冊子之中敏銳的發現了一個現象,那就是——在這份冊子中,所有與藩宗相互勾結欺壓百姓的地方官員,竟然沒有任何一人出身于“周黨”,甚至也沒有幾人乃是湖廣境內的現任官員,而且所有相關案件全都是多年以前的陳年舊案!

    也就是說,等到朝廷給藩宗定罪之后,一旦是想要追究地方官員的責任,就必然會形成相互扯皮推諉的現象,最后大概率只能尋一些已經失勢下臺、又或是沒有背景后臺的官員當替罪羊。

    “原來如此,這就是周首輔的算計!怪不得張博真會這般積極主動的協助太子殿下與藩宗勢力為敵,原來如此!

    藩宗們禍亂湖廣已有兩百余年時間,一旦是把所有陳年舊案全部翻出來,朝廷想要理清現狀的難度何止是增加十倍?所引發的混亂與民怨也必然是大為增漲!而且吏部衙門一向是周尚景的禁臠,只要是周尚景對湖廣境內地方官員的任期時間稍做一些手腳,就足以讓朝廷追責地方官員的事情變成一團亂麻!

    這樣一來,等到朝廷懲處了藩宗之后,就算是想要繼續追究地方官員的責任,面對一團亂麻也只能是束手無策,事情發展到了最后,周尚景不僅能保全‘周黨’與自身,還可以保全絕大多數涉及相關案件的現任官員,他的官場影響力也會再次提升,尤其是湖廣境內的地方官員,受到這般恩惠之后,只怕是整個湖廣地區今后都要對周尚景惟命是從了!

    好算計!當真是好算計!無論是周首輔、還是趙閣臣,他們都有同樣的本事,那就是總能夠化危為機,每當是朝野局勢發生變動,他們就會迅速尋到機會,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好處……也難怪朝廷中樞目前就以他們二人的權勢最盛……

    相較而言,趙閣臣的野心更大一些,所以他還分心于插手兵權、結交商賈、三教九流皆有滲透,而周首輔只是專注于經營相權,但他的眼光則是更為長遠一些,往往能收獲常人預計之外的好處……”

    暗思之際,李傳文心中不由是感慨萬千。

    不過,李傳文并沒有揭穿張博真以及張博真身后周尚景的真實想法,只是不動聲色的把這本冊子交還給了太子朱和堉。

    另一邊,朱和堉也許是沒有察覺到這些事情,又或者是假意沒有察覺到這些事情,只是表情略顯激動的問道:“張巡撫,這些資料與情報,你是從何處收集到的?又是何時收集到 收集到的?”

    張博真笑道:“自從太子殿下抵達洛陽調查福王之后,下官就去了河南境內最南邊的南陽府境內,一呆就是一個多月,表面上是為了體察民情、巡視賑災情況,但實際上則是因為南陽距離湖廣最近、留在那里方便與湖廣官員聯系罷了!

    下官進入仕途二十余年,在官場之中也算是有些人脈,有許多好友目前正在湖廣任職,所以下官滯留南陽期間,就多次與湖廣境內的地方官員進行聯絡,然后才收集到了這些資料與情報……太子殿下,你該不會是以為下官前段時間滯留南陽,只是為了避開你與福王之間的這場沖突吧?”

    聽到張博真的解釋,朱和堉的表情不由是有些尷尬。

    實際上,自從太子朱和堉抵達洛陽著手調查福王之后,眼看著一場官場風暴就要降臨之際,張博真身為河南巡撫卻是突然間尋理由離開了洛陽城,表示要去南陽巡視半年前那場旱災的賑濟進展,這場巡視足足持續了一個月有余!在此期間,張博真可謂是把愛民如子的優良品德發揮到了極致,反復巡視了每一座受災村莊,就這樣一直賴在南陽境內、遲遲不愿意返回洛陽。

    這樣一來,太子朱和堉當然是把張博真的這種行為視為是一種躲避,也很是不屑于張博真的這般表現。

    但如今,朱和堉才發現,張博真竟是另有深意,自己完全誤會了他,心中尷尬之余,對于張博真的印象也是大為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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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朱和堉至始至終都沒有誤會張博真,張博真前段時間一直滯留于南陽境內,確實是為了躲開太子與福王之間的爭斗,但他作為“周黨”的后起之秀,從來都不缺少政治智慧,所以張博真很清楚有些事情是躲不開的,在自己必須要被迫做出選擇之前,提前做好一切準備。

    更何況,對于這件事情,張博真也提前收到了周尚景的一些指示。

    于是,張博真滯留南陽期間,一邊是與湖廣官員暗中聯絡,秘密收集藩宗們多年來在湖廣境內所犯下的罪行,同時準備好了一份彈劾藩宗的奏疏,另一邊則是密切關注洛陽府的動向,緊緊盯著太子朱和堉的一舉一動,同樣又準備好了一份彈劾太子朱和堉的奏疏。

    這樣一來,無論是太子與藩宗的這場較量誰勝誰負,他張博真都能立于不敗之地!

    時至今日,在周尚景的進一步授意之下,張博真的事先準備果然是派上了用場。

    這個時候,張博真自然是不會提及,他其實還收集了太子朱和堉這段時間以來肆意妄為、欺壓宗室、禍亂地方的相關罪證,隨時準備交給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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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收到了張博真的這份大禮之后,太子朱和堉對他態度更佳,還把張博真邀請到了書房之中,讓張博真親眼看到了朱和增死前所留下的那批證據。

    值得一提的是,負責看守這些證據的福王府管事太監趙磊,當他發現張博真乃是周尚景的心腹門生之后,態度極為殷勤,就像是他對待李傳文、肖文軒二人一般。

    另一邊,見到福王長子朱和增所留下的那批證據之后,張博真也是大為震驚,才發現太子朱和堉也有自己的底牌,但事前竟是一點跡象也沒有泄露,不由是對朱和堉高看了一眼,認為這位太子殿下的城府要比傳聞之中深了許多。

    朱和堉有心要把張博真徹底拉進自己的陣營,不僅是讓張博真親眼查看了朱和增所留下的證據,更還向張博真透漏了他接下來的計劃——也就是借以調查朱和增毒殺案的名義,徹底軟禁福王府眾人,趁機搜查福王府的庫房賬簿、審問相關人員,徹底落實福王一脈的罪行。

    聽到朱和堉這般膽大妄為的計劃,張博真不由是面色微白,完全不見此前的從容優雅,但他稍稍猶豫了一下,竟也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畢竟,站在“周黨”的立場,太子朱和堉的這般舉動并沒有任何害處,反而還能讓德慶皇帝進一步分心、無暇打壓周尚景。

    就這樣,幾人相聚商議了大半個時辰之后,張博真就起身告辭了,并不打算一直留在朱和堉身邊,但他告辭之際也表示自己今后會竭力配合朱和堉做事。

    很顯然,張博真的立場與洛陽知府鄭以誠有些相似,他們因為各種緣故,皆是會出力協助太子朱和堉,但也都不想讓世人誤認為他們與太子朱和堉關系太近。

    對于張博真的想法,朱和堉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也沒有認真挽留。

    只不過,就在張博真告辭之際,李傳文卻是突然表示要親自送一送張博真。

    聽到李傳文的這般表態,太子朱和堉稍稍沉默了片刻,但最終還是表情如常的笑著答應了。

    *

    卻說,李傳文送著張博真離開福王府的路上,兩人之間的相互試探,可謂是頻頻不斷,幾乎每一句話都是帶著機鋒。

    “其實,李老先生的盛名,本官也是如雷貫耳了,據本官所知,李老先生乃是紹興師爺這一行當祖師爺級別的人物,曾為多位朝廷高官擔任幕僚,我有一位好友,赴任之際還專門派人去紹興邀請李老先生出山輔佐,但事后才得知李老先生已經被朝廷中樞的某位大人物搶先邀請出山了,我那位好友當時還曾是一度深以為憾……

    只不過,聽消息說,邀請李老先生的大人物乃是趙俊臣趙閣老,沒想到李老先生如今竟在太子東宮擔任賓客之職……恩,也許是本官的情報有誤吧……”

    張博真的這一番話,看似是帶著奉承夸贊之意,但實際上則是暗藏威脅。

    畢竟,趙俊臣只是一個外臣,他的心腹幕僚如今跟在太子朱和堉身邊,難免是有越權干涉藩宗事宜之嫌。

    李傳文笑著點頭,但他并沒有回應張博真的威脅,只是說道:“老夫可受不得張巡撫的這般夸贊,幕僚做得再好也終究只是幕僚罷了,最多也就是查漏補缺、出謀劃策,卻是遠遠不如廟堂中眾位大人物的眼光與魄力……

    對了,張巡撫送給太子殿下的那些情報與資料,說是從湖廣官員那里索要到的,卻不知究竟是哪幾位官員?等到老夫隨著太子殿下趕去湖廣之后,也能多多借用他們的力量,事后追責之際,也要盡量避免誤傷了他們才好!”

    李傳文雖然沒有回應張博真的威脅,但也同樣威脅了張博真,暗示他已經看出了“周黨”的意圖,他如今跟在太子朱和堉的身邊,自然就有機會破壞“周黨”的計劃。

    可謂是爭鋒相對。

    張博真目光一閃,然后就說出了幾名官員的名字與職位,接著則是意味深長的補充道:“確實,咱們自然應該多多交流、緊密合作,以防是傷了自己人,讓他人坐收漁翁之利!”

    李傳文也是笑道:“理應如此。”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福王府的大門外。

    眼看著張博真就要離開,李傳文的表情則是再次嚴肅了起來,輕聲問道:“張巡撫與現今這位福王殿下曾有過多次接觸,對他的秉性作風也應該有些了解吧?”

    張博真點了點頭,道:“略有了解。”

    “張巡撫如今也知曉太子殿下的后續計劃了,你說……咱們這位福王殿下,可是一位束手就擒之輩?”

    張博真斷然搖頭,道:“這位福王殿下,早就習慣了肆意妄為,絕不會坐以待斃!”

    李傳文嘆息一聲,道:“太子殿下身邊,如今只有六十余名廠衛聽候吩咐,想要一舉控制諾大的福王府,只怕是力有不逮,一旦是發生沖突,反而還會落入下風啊。”

    張博真稍稍猶豫了一下,咬牙道:“我會調集一隊軍戶,留在福王府附近,隨時聽候太子殿下的命令!不過,必須要留下書面記錄,讓朝廷那邊知道這隊軍戶乃是太子殿下以欽差身份調用的。”

    “如此一來,自然是最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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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下午申時,福王府內突然爆發了一場騷亂,這場騷亂持續了大半個時辰,期間死了三名廠衛、以及十一名福王府的護衛仆從,直到洛陽城守軍的加入才得以平息,再次震驚了整個洛陽城。

    但對于放手一搏的太子朱和堉而言,這種事情已經顧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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