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攝政大明 > 第1171章.南京民變(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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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呂德引到觀江樓二樓之后,聽著呂德與霍正源二人的交談,柴源只覺得今天所發生的事情讓他目不暇接。

    他此時才知道,自己眼前這位霍姓中年儒生,竟然是朝廷中樞的一位大學士,還是什么東南巡閱使!

    這般身份之尊貴,還要遠遠超乎柴源的最初想象。

    然而,還不等柴源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又聽到了樓下店內伙計的驚慌呼喊聲,說是什么學子們正在鬧事。

    于是,柴源連忙是快步走到窗口,向著窗外遠處看去,很快就明白了情況。

    隔著秦淮河,此時的江南貢院大門處,已經完全亂成了一團,有一大群書生舉著各種條幅,似乎是想要從江南貢院沖出來,但又有另一群書生奮力阻攔,想要把前者堵在江南貢院之中、不讓他們離開,雙方相互推搡、拳腳相加,已然演變成了一場群毆。

    柴源在心中粗略估算了一下,赫然發現這場沖突之中所涉及的書生人數竟然有六七百人之多,顯然這場沖突不僅是包含了絕大多數江南貢院的貢生,更還有其它書院的大量讀書人紛紛參與其中。

    若只是一群讀書人互毆,雖是斯文掃地、傳為笑談,但也不算是什么大事,畢竟這些讀書人大多是手無縛雞之力,只要沒有手持兇器,任憑他們拳打腳踢之際再是如何賣力,也很難鬧出人命,最多也就讓雙方身上多些淤青罷了。

    然而,柴源卻發現,這場沖突的規模正在迅速擴大,剛開始還只是兩幫書生相互毆打,但這些讀書人各有人脈,雙方的幫手很快就源源不斷的趕來助拳,有些是書童仆從、有些是親朋好友,更還有許多青皮無賴主動加入、渾水摸魚、唯恐天下不亂!

    這樣一來,沖突規模就像是滾雪球一般迅速擴大,就在柴源觀察局勢的短短一盞茶時間,參與沖突的人數規模就從六七百人轉眼間變成了兩千人,而且波及范圍還在不斷擴大之中。

    一時間,以江南貢院為中心,整個秦淮河北岸皆已是陷入了徹底的混亂與無序,并且還向著觀江樓所在的秦淮河南岸迅速擴散!

    那些渾水摸魚的青皮無賴之流,更是趁機搶砸附近店鋪,甚至還有一處店鋪突然間冒起了熊熊烈火。

    柴源并不是一個笨人,他見到這些情況之后,心中大為驚駭之余,更還在一瞬間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霍正源、江正、呂德等人今天陸續來到觀江樓之后,皆是說過今天南京城內會有一場大戲,柴源原本還在心中好奇,不明白所謂的“大戲”究竟是指什么,但現在他已然是猜到了答案——霍正源等人所說的“大戲”,顯然就是指眼前這一幕了!

    還有,為何今天一直都沒有見到江南貢院的學子們光顧觀江樓用餐?原來并不是這些讀書人都跑去孝陵那邊看熱鬧了,而是他們根本顧不上用餐,只顧著相互集結起來準備沖突了!

    最后,這場沖突不僅是毫無預兆的突然發生,波及范圍更是迅速擴大、讓所有人皆是紅了眼,這般情況必然是因為有人躲在幕后推波助瀾,而如今正在觀江樓二樓“看戲”、而且對于這場“大戲”早就有所預料的霍正源、江正、呂德這三人,只怕皆是逃不了干系!

    想明白了這些情況,柴源自然是不敢繼續停留在觀江樓二樓,一方面是急于指揮店內伙計關閉店門、防止觀江樓受到這場沖突的波及,另一方面也是不敢繼續留在霍正源、江正、以及呂德這三人的身邊,擔心自己接下來會聽到一些不該聽到的內容。

    于是,柴源連忙向霍正源等人告罪一聲,然后就急匆匆的下樓離開了,臨走之前還拉走了所有店內伙計,一時間觀江樓的二樓上只剩下了霍正源、江正、呂德、以及呂德的一位隨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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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到店老板柴源的匆匆離開,霍正源不由一笑,道:“這位柴掌柜,倒是一位聰明人。”

    聽到霍正源的意有所指,呂德同樣是意有所指,道:“還請霍大學士放心,我與這位柴掌柜曾有多次接觸,他是一個真正的聰明人,必然是明白自己應該對哪些事情守口如瓶。”

    其實,霍正源也只是隨口一提,并不是真的擔心柴源口無遮掩到處傳揚自己今天的所見所聞,一方面是因為柴源其實并沒有從他們這里聽到多少真正有用的消息,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霍正源在內心深處根本就不在意柴源這樣的小人物,也根本不認為柴源這種小人物會影響到自己。

    所以,霍正源輕輕點頭之后,就把柴源的事情拋在腦后,只是負手站在窗邊,舉目遙望秦淮河對岸的混亂局勢,似笑非笑道:“我也是江南人士,自從我前往京城中樞為官之后,就經常聽到那些北方出身的同僚說什么咱們江南百姓民風文弱,不似北方百姓一般堅韌剛烈……但現在看來,咱們江南人也很有血性嘛,哪怕是這些貢院書生,打架互毆之際也是毫不含糊。”

    霍正源的這一番話看似贊譽,但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譏諷之意。

    在霍正源的眼中,“血性”這個詞匯十有八九屬于貶義一類,與“魯莽”一詞幾乎同義。

    所以,這場沖突與混亂雖然是早在預料之中,但看到這些江南境內最有才華的讀書人紛紛是失了理智、主動參與群毆之中,同樣身為江南讀書人的霍正源心中頗是有些恨鐵不成鋼之意。

    一旁,呂德則是開口為自己的同窗們開脫解釋,道:“大勢之下,個人裹挾在群情之中,原本就難以保持理智,這種時候若是眾人皆醉我獨醒,今后反而會受到孤立與排擠,更別說這場沖突還有許多勢力躲在幕后推波助瀾,所以也怨不得他們會紛紛失了理智。”

    霍正源轉頭看了呂德一眼,開門見山的直接問道:“呂公子你應該也是幕后推手之一吧?若不是你在這段時間以來反復的鼓動群情、激化矛盾,你的這些同窗們如今也不 如今也不會這般沖動盲目。”

    說到這里,霍正源也不等呂德回答,就抬手一指河對岸的混亂局勢,又問道:“這場大戲雖然看著熱鬧,但終究也只是看著熱鬧罷了,我只是遠遠看著,并不能了解具體情況,卻不知呂公子能否為我們二人講解一下?”

    聽到霍正源說了“我們二人”這幾個字,呂德不由是心中一愣,然后就轉目認真觀察了江正一眼。

    呂德原本還以為江正乃是霍正源的身邊隨從,并不是特別在意,但此刻聽到霍正源的言下之意,才發現江正的身份似乎并不簡單,在霍正源的心中有些份量。

    在呂德的觀察之下,卻見到江正此時同樣正在認真觀察河對岸的混亂局勢,但與從容淡定、暗含譏諷的霍正源不同,江正的表情很是嚴肅,他多年以來一直都跟著楊洵學習律學,對于這種無序混亂的情況自然是充滿了厭惡。

    短暫打量了江正一眼之后,呂德只是稍稍考慮了一下,也同樣是擺出一副開誠布公的態度,輕聲解釋道:“今天這場混亂的源頭,乃是因為應天書院的一部分貢生,不滿于南京禮部與南京國子監衙門近半年以來愈發偏袒于豪族子弟的政策,再加上七皇子殿下在南京境內聲譽極佳,所以這部分貢生就打算在今天集結起來,前往南京禮部衙門聚眾抗議,期望能引起七皇子殿下的注意、為他們主持公道。

    但與此同時,那些豪族出身、憑借財勢進入應天書院的貢生們作為受益者,自然是不希望七皇子殿下注意到這般情況、進而是出面撥亂反正,所以也同樣是集結起來,想要阻攔對方離開貢院、制止他們的抗議之事……。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一部分貢生打算沖破阻攔、前來秦淮河南岸的南京禮部衙門聚眾抗議,另一部分貢生則是拼命攔截,這樣一來,沖突自然也就發生了!”

    聽到呂德的解釋之后,霍正源又仔細觀察了河對岸的局勢,點評道:“雙方倒是勢均力敵。”

    呂德再次解釋道:“應天書院不僅是朝廷南北兩大貢院之一,更還是天下四大書院之首,一向是金字招牌、招生嚴格,而南京禮部與南京國子監偏袒豪族子弟的做法也不過是持續了半年多時間,所以應天書院的學子之中,目前依然還是以真才實學者居多,但那些憑借家族財勢進入應天書院的豪族子弟人數雖少,但他們身邊卻擁有大量的親隨與護衛,所以也就造成了現在的僵持局面……在這般僵持局面之下,沖突亂象自然是越來越大,所造成的惡劣影響也會是越來越大。”

    頓了頓后,呂德又說道:“不過,只需再等一會兒,這般僵持狀況必然會被打破,那些心懷不滿的讀書人必須要前往南京禮部衙門聚眾抗議!也唯有等到那些心懷不滿的書生堵在南京禮部衙門之外聚眾抗議之后,這場針對于南京禮部的沖突,才能演變成一場針對于南京六部的民亂!”

    就好似預言一般,呂德話聲落下沒多久,秦淮河北岸的沖突僵持局面,很快就被打破了。

    這是因為,有一股生力軍突然加入了這場沖突之中!

    *

    作為憑借自身真才實學進入應天書院的貢生之一,張志遠對于南京禮部與南京國子監這半年多以來過份偏袒豪族子弟的種種惡政,可謂是深惡痛絕。

    就因為南京禮部與南京國子監的倒行逆施,不僅是張志遠的兩位至交好友痛失了進入應天書院讀書的資格,更還有一名與他有舊怨、卻又不學無術的豪族子弟竟是進入了應天書院,赫然成為了與他一樣的貢生。

    那位豪族子弟進入貢院之后,對張志遠也是屢次挑釁,經常說什么“你除了死讀書還有何用”、“少爺我與你一樣也是貢生”云云。

    所以,張志遠在激憤之下,再加上某些人的不斷鼓動,自然是義無反顧的加入了前往南京禮部衙門聚眾抗議的隊伍之中,可謂是表現積極。

    為了這次的行動,張志遠還專門準備了一面橫幅,上面寫著“舉事以為人者,眾助之;舉事以自為者,眾去之”十八個大字,這句話出自《淮南子》,意思就是做大事若是出于公心,自然會有眾人相助;若是只考慮自己,眾人也會離你而去。

    張志遠深信,這一句警世名言必然能讓那些禮部官員羞愧不已、無臉見人。

    但此時,因為行動受到阻攔,再加上某些人的刻意激烈矛盾,雙方的沖突很快就演變成了一場群毆,張志遠也很快就成為這場群毆的其中一員。

    只見張志遠緊緊抓著手中橫幅、把橫幅擰成一條布鞭到處揮打,一時間還真有不少人被他的布鞭抽中。

    然而,張志遠雖是越戰越勇、好似萬夫不當,但手中終究只是一條布鞭,根本抽不疼人,戰果卻是近乎于無。

    不過,作為一位飽讀圣賢書的書生,張志遠的打架水平也就是這樣了,事實上參與這場群毆的雙方書生也大多是這般水平,撐死也就是抓頭發撕衣服的手段,遠不如市井間的潑婦互毆,還自以為重創了對手、大漲了士氣。

    因為兩邊貢生的互毆廝打,這場沖突所引發的混亂已經從應天書院迅速擴散到了整個秦淮河北岸,更還有許多青皮無賴趁機搶砸,但在戰場中心處,兩邊貢生的戰斗場面卻是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就在張志遠揮舞著布條連連痛擊敵人之際,與他對陣之人卻是不知從何處拾到了一根木棍,硬是扛著張志遠手中布條的連連重擊、欺身到了張志遠的面前,然后一棍子就把張志遠砸得眼冒金星。

    吃痛之余,眼見對手竟是不講武德、率先使用了木棍這樣的大殺器,張志遠不由是心中一慌,就打算暫時撤退重整旗鼓。

    而就在這個時候,張志遠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道熟悉的大聲呼喝。

    “眾位同窗莫怕,我帶著幫手前來助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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