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攝政大明 > 第1182章.遼東百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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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振山雖然也是邊軍出身,但陜甘三邊與遼東邊鎮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情況。

    陜甘三邊的勢力太多太雜、可謂是盤根錯節,不僅是各大邊鎮皆是自行其是,各大邊鎮內部的各路武將也皆是擁兵自重,說是一盤散沙也不為過,又是天高皇帝遠,另還有蒙古右翼的外患、朝廷中樞的壓力,晉商勢力的影響等等,最是考驗連橫合縱、審時度勢的能耐。

    所以,能在陜甘三邊闖出名堂的方振山,他的手段風格與那些文官政客很相似,他本人也更善于鉆營結黨、爭權奪勢,平常時候總是笑里藏刀。

    但遼東鎮的情況則是截然不同,不僅是在東北邊疆一家獨大,有能力影響遼東鎮的勢力攏共也只有兩家,一個是朝廷中樞、一個是建州女真;

    多年以來,遼東鎮與其說是養寇自重,還不如說是左右逢源,時而是協助朝廷中樞抗衡建州女真,時而是利用建州女真要挾朝廷中樞;

    面對建州女真的時候,朝廷中樞就是遼東鎮的最大靠山——我大明國土遼闊、百姓萬萬,若是我大明決心死磕,你建州女真怕不怕?

    面對朝廷中樞的時候,建州女真就是遼東鎮的最大依仗——建州女真侵略成性、滿萬不可敵,我若是把它放進來,你朝廷中樞怕不怕?

    也正因為如此,何宇身為遼東鎮守總兵,他的行事風格與當初曾是固原總兵的方振山同樣是截然不同,他必須要狠辣大膽,否則就不能讓朝廷中樞與建州女真雙方皆是對他心生忌憚,他也必須要獨斷專行,否則就不能把遼東鎮擰成一股繩、維護遼東鎮的“獨立性”。

    像是連橫合縱、審時度勢這類能力,只是等而次之的要求,至于鉆營取巧、笑里藏刀這類手段,在何宇眼里就只是一個笑話罷了。

    正是因為這種手段風格的截然不同,此時聽到何宇赤裸裸的威脅之意,方振山不僅是表情微變,也頗是有些不適應,甚至還有些不理解。

    ——你就算是要出言恐嚇,也不能說得這般直白啊,就不能給雙方留點余地?會不會做人?

    正是因為無法理解,方振山只把何宇的恐嚇看作是色厲內荏的表現,認為必然是何宇感受到了趙俊臣的壓力,所以就妄圖用這種恐嚇手段來阻止自己等人趁機搞事。

    于是,經過了最初的吃驚與不適之后,方振山的態度絲毫不讓,反而是笑瞇瞇的意有所指道:“何總兵所言有理,只要遼東鎮還是我大明朝邊防的擎天巨柱、全心全意的為朝廷鎮守邊疆,自然是任何人都不應該動搖這根支柱。”

    言下之意,卻是暗示遼東鎮已然是違背了朝廷的整體利益。

    不得不說,這是一件很諷刺的事情,當初方振山還是固原總兵的時候,固原鎮雖然不像是遼東鎮這般尾大不掉、養寇自重,但也頗是有些聽調不聽宣的意思,相較于遼東鎮也只是五十步與百步的區別罷了。

    但方振山現在成了遼東督撫同知,卻好似換了個人,開始全心全意為了朝廷大局考慮了,只能說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是屁股決定腦袋。

    聽到方振山的這般說法,何宇不言不語的冷冷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帶著一絲不屑。

    遼東有遼東的游戲規則,方振山哪怕是善于鉆營結黨、短短數月時間就鬧出了不小聲勢,但只要方振山還沒有摸透遼東的游戲規則,總是沉溺于過往的慣用手段,就永遠不足為懼。

    對于何宇而言,威脅話說一遍就足夠了,反復強調只能說明自己沒能力落實這些威脅,若是眼前這些人依然聽不進去自己的警示,何宇接下來只會采取實際行動。

    所以,何宇壓根沒有理會方振山的意有所指,而是直奔主題,問道:“各位應該都已經見過了趙閣臣的信使,收到了趙閣臣突然間生了重病的消息,所以才來見我,想要勸我與你們一同前往胡家莊探望趙閣臣,是不是?

    若是我的意料不差,趙閣臣生了‘重病’之后,必然是派出了許多信使,聯系了遼東境內所有勢力……山海關吳總兵、遼東團練總兵令狐光、遼東分練總兵宋大禾,接下來必然都會趕去胡家莊……

    呵!誰能想到,小小一個胡家莊,接下來竟然要云集遼東境內所有‘大人物’,當真是風云際會!”

    說話間,何宇的目光緩緩掃過了吳應麟、韓百歲、花淳恭這三個勢力代表,目光中輕蔑之意不減。

    吳應麟至始至終都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似乎并沒有察覺到何宇的目光逼視,而韓百歲與花淳恭這二人則是忍不住垂下目光不敢對視。

    雖然,何宇在提及山海關的時候把吳世霖稱為吳總兵,還算是有些敬意,但提及遼東團練與遼東分練的時候,對于令狐光與宋大禾二人則是直呼其名,就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但韓百歲與花淳恭二人在何宇面前顯然是沒有維護自家主將的勇氣。

    見到這三人的表現,何宇的眼神愈發輕蔑了,繼續說道:“各位也不必浪費時間勸我,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會帶著黃申明這個蠢貨親自奔赴胡家莊,無論是為了探望趙閣臣,還是為了湊熱鬧,我都要去胡家莊一趟,若是接下來各位想要與我同行,那就前往錦州城西門驛站匯合,時間就定在一個時辰之后,我會親率一隊‘遼東鐵騎’護送各位一同前往胡家莊。”

    聽到何宇的最后一句話,在場眾人又是面色微變。

    只是去探望趙俊臣罷了,為何還要特意出動遼東鐵騎這般戰功赫赫、聞名天下的強軍?何宇這一次去見趙俊臣,究竟是為了探望?還是為了示威?

    然而,不等眾人考慮明白,何宇已是出言送客,道:“各位,時間緊促,你們現在就應該各自返回府里準備了。”

    *

    就這樣,只是幾句話的功夫,何宇已經把方振山、王世臻、吳應麟等人打發離開了總兵府。

    而且這幾人在總兵府與何宇交涉期間,無論是身為遼東巡撫的王世臻,還是代表山海關吳家的吳應麟,至始至終都沒有機會說一句話。

    方振山離開了總兵府之后,看著自己身邊這幾人,心中不由是有些怒其不爭,只覺得這些人過于懼怕何宇的威勢了。

    于是,剛剛邁出了總兵府的大門,方振山就忍不住向幾人再次強調道:“各位,咱們接下來就要去見趙閣臣了!我敢肯定,趙閣臣的這場‘重病’就是針對遼東鎮的一個布局,他當初就算是親身指揮陜甘三邊的連場血戰也是鎮定自若,如今又豈能被幾具尸體嚇出病來?

    所以,咱們接下來一定要團結一心、同進同退,協助趙閣臣好好敲打一下遼東鎮,有趙閣臣給咱們撐腰做主,咱們就沒有任何可擔心的!你我等人若是真想要擺脫遼東鎮的處處打壓,就絕對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聽到方振山的這一番話,一直毫無存在感的遼東巡撫王世臻忍不住開口問道:“方督撫,咱們這些人自然是聽說過趙閣臣的手段,但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趙閣臣自然不是一般的強龍,但遼東鎮也不是尋常的地頭蛇,你覺得趙閣臣當真有手段壓服遼東?”

    聽到王世臻的這般質疑,方振山的表情有些復雜, 些復雜,似乎是發自內心的欽佩萬分,又似乎是無可奈何的不堪回首。

    就這樣稍稍沉默了一瞬間后,方振山緩緩道:“王巡撫,你也知道我當初是固原總兵,在趙閣臣主持陜甘軍政期間,我也曾相信過‘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句話,但沒過多長時間,我就在不知不覺間只能對趙閣臣馬首是瞻了,再也冒不出任何反抗心思!

    見識過趙閣臣的手段之后,我才真正明白,龍就是龍,蛇就是蛇,再是如何根深蒂固的地頭蛇,在強龍的眼里也只是條小蟲子罷了,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那也只是說明龍還不夠強,是條偽龍,但趙閣臣……”

    方振山原本是想說趙閣臣乃是一條“真龍”,但又猛然間發覺這句話有些犯忌諱,再次稍稍沉默一瞬之后,最終說出了結論:“趙閣臣……那可是趙閣臣啊!”

    說完,方振山的目光落在了吳應麟身上。

    相較于唯唯諾諾的王世臻、實力不足的另外兩位總兵,方振山還是更為重視山海關吳家的意見。

    吳應麟乃是薊遼總督吳應熊同父異母的親弟,別看他看起來就像是個病癆鬼似的,似乎還是一個性情懦弱之輩,但實際上此人乃是吳家的核心人物之一,若不是他當年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在吳應熊晉升為薊遼總督之后,山海關總兵的位置也輪不到年紀尚輕的吳世霖。

    這一次,吳應麟卻是及時察覺到了方振山的目光注視,輕咳一聲后,點頭承諾道:“趙閣臣乃是代表朝廷中樞巡視遼東,而我吳家世代忠良,自然會全力配合。”

    隨著吳應麟的開口承諾,韓百歲與花淳恭二人也陸續表達了相同的意思。

    一向是表現懦弱的遼東巡撫王世臻,稍稍沉默片刻后,卻是突然提議道:“何宇這一次要帶著遼東鐵騎前去探望趙閣臣,依我看名為探望、實為示威!所以,咱們若是想要協助趙閣臣敲打遼東鎮,就不能讓趙閣臣在遼東鐵騎面前弱了氣勢!

    我將會聯系錦州附近的所有搢紳鄉佬,讓他們隨著咱們一同前往胡家莊探望趙閣臣,這些人對于遼東鎮多年以來的橫行霸道也同樣是心存不滿,雖然他們手中沒兵,但都擁有一定的影響力,等到趙閣臣出手敲打遼東鎮之后,這些人必然是樂見其成,也會紛紛響應,到時候不僅能助長趙閣臣的聲勢,還能讓那些出身于本土的遼東鐵騎們皆是不敢輕舉妄動!”

    聽到王世臻的這一番提議,方振山有些驚異的看了他一眼,只覺得自己此前恐怕是小覷了此人。

    或許,王世臻并不像是看上去那般懦弱低調,只是因為遼東鎮過于強勢,所以才會這般偽裝自己、用以自保罷了。

    心中暗暗高看了王世臻一眼之后,方振山連連點頭,道:“巡撫大人此計大妙,咱們就這樣辦,也讓何宇見識一下民心所向!”

    就這樣,方振山也開始重視民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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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是何宇所推測的那般,趙俊臣生了“重病”之后,就把消息通報給了遼東境內所有勢力,不僅有信使奔赴錦州把消息通報于何宇、方振山、王世臻等人,也同樣有信使趕去了遼東團練駐地所在的寧遠、遼東分練駐地所在的前營、以及由吳家世代鎮守的山海關。

    卻說,前營境內的遼東分練大營內,遼東分練總兵宋大禾收到消息之后,一邊是大為吃驚,一邊是心中大喜。

    宋大禾根本不關心趙俊臣的這場重病是真是假,他只覺得這件事情是自己趁機討好趙俊臣的大好機會!

    任誰都知道,戶部與工部兩大衙門皆是趙俊臣的勢力范圍,只要討好了趙俊臣,再打通兵部的門路,遼東分練今后就有機會收到更多的朝廷支援!

    遼東分練自從成軍之后,日子實在是太苦了,不僅是要與遼東團練爭奪各種資源,還因為駐地位于遼東鎮核心腹地的緣故,就算是好不容易爭到了一些錢糧與軍械,也會被遼東鎮截留大半。

    所以,遼東分練的軍餉只有遼東鎮的三成、遼東團練的五成,將士們就連飯都吃不飽,所有人皆是面黃肌瘦,再加上裝備太差、士氣低迷,猛一看就像是一群叫花子一般。

    這樣一來,宋大禾自從擔任遼東分練總兵之后,因為錢糧之事都快要被逼瘋了。

    于是,宋大禾幾乎是沒有任何遲疑,當即是大聲吩咐道:“快來人,把軍庫里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部打包整好,我要親自趕去胡家莊探望趙閣臣,咱們今后究竟是喝粥還是喝西北風,就看這一次能不能討得趙閣臣的歡心了!”

    身邊副將聽到宋大禾的這般說法后,卻是苦著臉道:“總兵大人,咱們庫房里倒是有些東西,但大多不值錢,加起來也就幾千兩銀子的樣子……您說趙閣臣能看上這點東西嗎?”

    宋大禾一咬牙,道:“這個月的軍餉還沒發吧?也全都帶上!再派人去城里,尋郭家與王家這兩家大地主周轉一些,就說咱們遼東分練今年會為他們耕地收秋,打雜跑腿也行!總之要盡量多湊一些,咱們這個時候只能下血本豪賭一次了!總之,行動盡量要快,我要第一時間趕去胡家莊以示誠意!本錢不夠,誠意來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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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宋大禾到處拼湊銀子與禮物想要討好趙俊臣的時候,寧遠境內的遼東團練駐地,令狐光也同樣收到了相關消息。

    與宋大禾一樣,收到消息之后,令狐光也同樣是又吃驚、又暗喜。

    但令狐光的暗喜原因,卻是與宋大禾有些不同,他只是覺得自己終于尋到機會能完成某項任務了。

    于是,令狐光立刻吩咐道:“快,派人去通知那位馮先生,就說我有緊要事情與他商議。”

    聽到吩咐之后,令狐光的身邊親兵立刻就答應了下來,但眉頭不由是微微皺起。

    令狐光所說的那位“馮先生”,乃是幾天前剛剛從京城趕來寧遠的,除了令狐光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位馮先生的真實身份,但遼東團練上下沒有任何人喜歡他。

    不僅是因為這位馮先生身上總是帶著一股尿臊味,也不只是因為這位馮先生的行為舉止過于娘娘腔、與東北漢子們格格不入,更是因為這位馮先生的態度過于傲慢,可謂是極難伺候,總是把遼東團練的將士們視作鄉巴佬。

    若不是令狐光把這位馮先生奉為座上賓,態度極為恭敬,這位馮先生早就被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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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海關,薊遼總督臨時衙門的大堂之中,吳應熊也正在對吳世霖詳細叮囑。

    “切記,你去見了趙俊臣之后,只要沒有危害到咱們吳家的利益,就要盡量配合他打壓遼東鎮,最好是趁機動搖遼東鎮的地位,但也不要與趙俊臣靠得太近,否則陛下那邊就會有麻煩……

    對了,你再帶一隊關寧鐵騎同去,何宇的性子一向是極為強勢,他若是去見趙俊臣,必然會帶著遼東鐵騎,咱們把關寧鐵騎帶過去,也能壓一壓他的風頭……”

    就在吳應熊不斷叮囑,吳世霖則是不斷點頭稱是之際,卻見到一位吳家老仆突然進入大堂稟報道:“老爺、大爺……老太爺要見兩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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