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一個渾身上下披麻戴孝的年輕男人，手捧著一塊靈牌，在十幾個殿前班直的簇擁之下，一路走進了大慶殿。
光看著他這幅怪異的造型，大殿之中的群臣一個個就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
畢竟，這還從來沒見過有人披麻戴孝捧著靈位敲登聞鼓，到金殿上來見皇帝的。
“既然敲了登聞鼓，那就好好的說說吧，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有何冤屈啊？”
那人進來之后直接就跪在地上，二話不說開始嚎啕大哭了起來，就算是趙佶這種昏君，看到這種場面，現在這個時候也不好苛責太深了。
畢竟這要是沒有天大的冤屈的話，誰也犯不著捧著自家先人的靈位，跑到金殿上來哭訴吧！
“回官家的話，學生許昌浩，乃是真州人士，家父許言昭原本是真州通判！”
“許言昭？”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是趙佶都覺得十分的陌生，畢竟，這大宋朝的官員實在是太多了，通判一級的，那就更是數不勝數了。
如果是高級官員的話，或者是在京的升朝官，或許他還能記得名字。
像是這種外州的通判，別說是他這個皇帝了，就算是蔡京那種積年的宰相都未必能夠記得。
“你有何冤屈？為何捧著靈位上殿？”
反正名字這種事情，聽過和沒聽過也沒什么太大的區別，趙佶現在更關心的是，這家伙到底為什么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來。
“回官家的話，學生今日就是為家父鳴不平，狀告當朝太宰余深，這是學生的狀紙，請官家御覽！”
他這句話一出口，這大慶殿上的氣氛一下子又變得詭異了起來。
余深現在退休的程序，馬上就要走到最后一步了，所以今天他甚至都沒來上朝，而是直接告病了。
可是在現在這個時候，居然有人直接告到了他頭上，這才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
“呈上來！”
趙佶的話才剛一出口，他身邊的太監還沒動作，王黼就直接走了過去。
身為宰相，居然搶了太監的差事，就算是蔡攸也覺得這件事情有點不對勁了。
這件事情雖然不算是什么大事，但是王黼的這個動作，實在是讓殿中的群臣都覺得他有點丟了宰相的體面。
可是趙佶可不這么想，他不光不覺得王府丟了什么宰相的體面，反而覺得這家伙好像也沒有自己想的那么壞。
畢竟這滿殿上的群臣，現在這個時候只記得蔡京位高權重，權傾天下，反而都忘了這當初，蔡京上位之前的時候，這種事情干的還少嗎？
自從大宋開國以來，一直到徽宗繼位，蔡京上位之前。
哪個宰相做事情的時候，不是自重身份愛惜羽毛？
皇帝高不高興這種事情，其實都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之內。
甚至把宰相給惹急眼了，指著皇帝的鼻子罵，噴他一臉唾沫的事情，在大宋朝之前的歷史上，那也是屢見不鮮。
畢竟宰相要是太軟弱了，那是要被御史彈劾的。
不是說沒有那種軟骨頭，只不過他們在這個位置上，根本待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被人給踢下去。
原本的那種君權和相權相互依存，又相互對抗的制度，才是完整的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而到了蔡京上位之后，相權一度已經成了蔡京媚上的工具。
可以說，大宋宰相的腰桿子，就是蔡京這廝給打折的……
以至于現在這種時候，看到王黼自降身份，趙佶反而還覺得倍加的親切。
甚至在接過狀紙的一瞬間，他還朝著王黼投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只不過這個笑容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只是掃了一眼狀紙上的內容之后，趙佶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
“許昌浩，你說余相公在張懷素一案上包庇同黨，借機排除異己，你手頭可有證據嗎？你可要知道，誣告當朝宰相這是什么罪名！”
聽到皇帝猛的一下提起了張懷素三個字，白時中現在可真的是有點欲哭無淚了，這還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呀？
如果不是站在他身邊的蔡攸伸手扶了他一把的話，估計白時中已經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就算是蔡攸都沒想到，王黼這個家伙居然如此的果斷。
他這哪里是在告余深？
余深現在就是個沒了牙的老虎，而且馬上就要退休了。
哪怕是為了宰相的體面，皇帝也不可能在這件事情上深究什么的。
可一旦那小子把這封信給拿出來，這事情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反正余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不起也就是退休之后的待遇，降了個一兩級而已。
遇到有什么大節日，天寧節什么的，三兩年的功夫也就長回來了。
可問題是，那封信一旦拿出來，皇帝對白時中的看法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如果是少宰的話，可能群臣的意見還能夠左右一點皇帝的意思，可是首相這個位置，那可是全憑皇帝的心意啊！
在這個節骨眼上，皇帝的心里面但凡多了那么一丁點的不舒服，他這個宰相的位置十有八九就得飛了。
“別慌，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看著白時中面如土色的樣子，蔡攸立刻壓低了聲音說道。
“他既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把這件事情給抖出來，這件事情怕是沒辦法善了了！”
白時中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冷汗，王黼這一招實在是太狠了。
如果他把這東西，交給御史臺或者刑部的話，以蔡攸他們現在的勢力，未必沒有化解的辦法。
要是直接交給皇帝的話，那這件事情的性質也就完全不一樣了，無論是出于對宰相面子的考慮，還是出于政治平衡的考慮，皇帝很有可能會直接把這東西給摁下，最后干脆捏著鼻子，就當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
可是，這家伙現在居然直接找了這么一個楞頭青出來，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敲響了登聞鼓！
這登聞鼓的鼓聲一響，那也就意味著這件事情根本無可挽回了，白時中這次想要平安走過這一關，那真的是不死都要脫層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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