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玄門小國師又在卜卦了 > 第八六八章 請你吃點心
  長樂二十七年十一月初七,京中小雪。

  剛自皇城回府的慕文敬甫一踏入后院,便瞅見了那抱胸候在小道邊的半大姑娘。

  她大抵也是才從營中出來,身上尚著著套利落的男裝,老將瞧著她那身衣裳,神情不由得一陣恍惚。

  一眨眼……連阿辭都長這么大了。

  他還真是老了。

  慕文敬閉了閉眼,他還記得小姑娘當年剛落地時的樣子,那樣皺皺巴巴又小小軟軟的孩子,蜷在被子里,貓兒似的,看著還沒他的巴掌大。

  他從穩婆手里接過那只小包裹的時候,妘兒剛在產房中咽了氣,他聽著院內震天徹地的哭聲,腦海剎那空成了一片茫白。

  混著麻的劇痛是從骨子里滲出來的,一寸一寸,轉眼便浸透了他的心魂,他木著腦袋怔怔低頭看向那小貓一樣細聲哭泣著的嬰孩,思緒突然飄去了萬里之外。

  彼時北疆的戰事才歇,南疆的桑若又隱隱有了生事之勢,他知道乾平的邊境沒有幾天的安生日子過了,最多三年,天下必將生出新的戰事。

  他是乾平唯一的國公,是慕家十五萬精兵的將領,倘若南疆狼煙突起,他領命出征,責無旁貸。

  ——也就是說,他在京中也待不了多久了。

  那么,兩三年后,這個孩子要怎么辦?

  明遠可以被他送進宮中,去做皇子的伴讀;音兒的身體雖一貫病弱,可她自幼聰慧,遠非常人能比。

  他給這兩個孩子留下一隊精兵,仔細護佑著便多半能夠周全,那他懷中的這個孩子呢?

  她的母親已經去了,父親不久后又要遠赴邊關,失了父母庇佑的三歲幼童是何其柔弱,這天下想要將他慕氏一族置之死地的人,又是何其之多。

  三歲……一個任意一點風寒高熱、任意一點「偶然」與「意外」,都能輕易奪了她性命的年歲。

  他怕他保不下她。

  萬一他真的保不下她呢?

  畢竟,他連自己的發妻都沒能保護好呀。

  慕文敬的瞳孔不受控地縮了又縮,他太了解恨他的那些人的秉性了,也太清楚他們的手段。

  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制造出一場又一場的意外,得手后卻又不肯給人一個痛快。

  他們想逼瘋他,想擊垮慕家。

  他無法想象她被大病消磨得骨瘦嶙峋,最終痛苦斷氣的樣子;更沒法想象她不慎落入敵手,被折磨成一團模糊血肉的情狀。

  那太可怕了。

  所以……與其留著她在這世上受盡苦楚,他倒不如……他倒不如現在就給她一個痛快。

  起碼她以后不必那樣痛了。

  于是他顫巍巍地伸了手,指頭悄然便掐上了她的脖頸,嬰孩的脖子纖細而又脆弱,她那樣小,小到他拿兩根指頭,就能輕而易舉地扼住她的喉嚨。

  好孩子。

  慕文敬隱約覺著自己無限瀕臨瘋魔,喪妻之痛與來日喪女的恐懼輪番拉扯著摧殘他的理智。

  但當他的指尖觸及幼童頸子上平穩又微弱的脈搏,他又近乎本能地遲疑起來。

  這是他和妘兒的孩子啊——

  這是妘兒拼了命也要生下來的孩子。

  他當真有資格決定她的死活嗎?

  他目中閃過一線迷茫,也正是這一線的迷茫,令他一旁回過神來的大女兒尋到了合適的機會——從來病弱的慕惜音猛地推開乳娘,幾步沖上去,自他手中一把奪下了自己的妹妹。

  小姑娘們踉蹌著跌倒在院中的積雪之上,慕惜音鬢間的發釵磕上了嬰孩的額角,幼兒的哭聲瞬間拉回了他的理智。

  算了。

  ()

  慕文敬白著臉掃了眼孩童額角的血色,他想,他還是裝作不喜歡她的樣子,等著出征之前,再找個借口,將她送出去養吧。

  世人知道他不喜歡這個孩子,便不會再想著要她的性命了。

  ——他們想讓他痛苦,定然會讓這個狀似被他「厭棄」的孩子好好活著。

  這樣就夠了。

  他如是想著,最后也是如是做的,他狠心在出征前將她送去了京郊別莊,又狠著心逼自己將近七年沒去看她。

  結果,她這一晃就長成大姑娘了。

  老將的眼神晃了晃,他長長吐息一口,對著那立在風雪里的姑娘微微揚了聲調:「阿辭。」

  「今兒風大,你就這樣站在這里,也不怕灌風受涼。」

  「爹爹。」慕大國師循聲抬眼,她瞄見那官服未褪的老將,面上登時綻了笑,「放心吧,女兒的身子好著呢,不怕遭這點風。」

  「至說為什么會站在這兒……爹爹,是這樣,女兒回府的時候路過中市,瞧見那糕點鋪子里賣的點心極好,想著咱父女倆也有許久不曾好好說話了,順手便買了兩包。」

  「怎么樣,爹爹,要不要去女兒的浮嵐軒里小坐一會?」小姑娘說著揚了揚被她裹在斗篷里的紙包,「我請您吃點心。」

  慕文敬聞此不由輕輕挑了眉梢。

  他看著自家閨女臉上掛著的那抹笑,跟著她好整以暇地彎了唇角:「真就只是想要請爹爹吃點心?」

  慕惜辭聞言笑吟吟地咧了嘴:「順便跟您商量點事兒。」

  「得,我就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丫頭一開口,準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慕文敬聽罷笑啐一口,話畢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

  「走吧,阿辭,浮嵐軒一向是你們姑娘家的地方,有什么事兒,咱們去鴻鵠館說罷。」

  「也行,只要爹爹等下不嫌女兒胡鬧就好。」慕大國師笑著點了頭,老將應聲伸指戳了戳她的腦門,她若不說這話,他心中許還覺著好些,可她一旦說出了這話,他背上立時便發了毛。

  ——聽這意思,這小丫頭片子今兒要說的,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慕文敬無聲搓了手臂,墨景耀那老東西常日說他家阿辭跟墨君漓那兔崽子一樣,蔫兒壞蔫兒壞,一肚子黑水,他從前還不信。

  可這兩年見到孩子們折騰出來的事兒愈發多了,他倒也不得不信了。

  ——所以說,這兔羔子今天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慕大將軍揣著滿腹的心思,略顯忐忑地推開了鴻鵠館的大門,帶著自家那只黑心兔子,緩步跨過了書房的門檻。

  屋內的陳設慣來是武將最為喜歡的簡潔款式,慕大國師饒有興致地瞄著架子上的幾卷兵書,就手摸出了那兩包尚溫著的點心:

  「爹,西商那邊,應該要分出勝負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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