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問。
對話。
交談。
你來我往、針鋒相對的碰撞,就這樣一點一點擊潰曾遠文掩飾自己保護自己的盔甲,然后——
陸潛就在曾遠文的表情里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情緒層次,而且不僅僅是表情,閃躲的眼神、扭轉的腦袋、叉腰的雙手、緊繃的肩膀,渾身上下散發出來那種又煩躁又錯雜又焦慮又緊繃的情緒無比真實。
真相,其實就是這樣:就連馬文和陶麗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為情感是錯雜的,無法簡簡單單地用黑白來劃分,很多時候就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特別是陷入一個復雜困境里,就更是如此。
馬文和陶麗都是如此。
所以,當兩個人在溝通的時候,對話是無效的,很多時候需要通過肢體語言來傳達自己的本/能感受,如同動物一般,這也是陸潛選擇中景來呈現兩個人對話的根本原因,他需要兩位演員進入這種語無倫次、詞不達意的狀態。
有必要的話,甚至拋棄劇本臺詞也沒有關系,比起對話來說,肢體動作傳遞出來的信息是更重要的。
陸潛沒有打破曾遠文的狀態,而是轉頭看向黎文貞。
“你現在正在想什么?”
“憤怒……”
看著近在咫尺的曾遠文,黎文貞的心緒也一點一點被拖拽進入其中,但紛紛擾擾的思緒還是沒有能夠完全理清,說話也就帶有些許遲疑。
陸潛沒有操之過急,直接就切入詢問。
“為什么憤怒?”
“他還在否認!他怎么可以否認?他為什么要否認?那些事情,他做得出來卻不敢承認?而且他就想著這件事到此結束?為什么要到此結束?至少他應該承認,否則怎么能夠結束?”
“那么你希望他怎么反應?”
“承認那件事!承認他曾經落荒而逃!”
“然后呢?”
“什么然后呢?”
“他承認了,然后呢?你需要他道歉嗎?”
“……”黎文貞滔滔不絕的怒火就這樣戛然而止,連續兩次試圖開口,話語卻卡在喉嚨,始終說不出來——
這也是黎文貞剛剛表演的局限,憤怒的情緒是足夠的,卻沒有能夠呈現出憤怒之后更深刻也更復雜的層次。
同樣也是陸潛需要鏡頭呈現出來的東西。
“你想要和他離婚嗎?因為他在關鍵時刻選擇了自己逃命,所以婚姻已經無法維持下去了?”
黎文貞再次張了張口,但陸潛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排山倒海的話語就這樣沖擊而來。
“你想要扮演受害者嗎?因為自己被拋棄被遺忘,所以恨不得傷害他,等等,你想要傷害他嗎?”
“你希望他在孩子面前承認自己的錯誤嗎?那么他的父親形象應該如何維持?還是說,你認為他不需要維持男人的形象、父親的形象,你同樣能夠扮演一個強大母親的形象?你希望孩子們如何看待他?”
“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撕開你們婚姻的華麗外皮,然后深入探討一下你們遇到的問題嗎?不止是這次的事情,還有更多問題,將你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全部告訴他?然后讓他也說出他腦袋里的所有想法?”
洋蔥就這樣被剝開,顯露出最核心也最柔軟的部分,卻如此刺激,以至于不得不閉上眼睛,但淚水還是持續不斷地往外洶涌。
一層,又一層,剝開偽裝。
一步,再一步,步步緊逼。
龐大的信息量排山倒海地撲面而來,最開始的時候,黎文貞的想法還能夠勉強跟上陸潛,但慢慢地、慢慢地就開始掉隊,一直到被劈頭蓋臉砸下來的海量信息淹沒,放眼望去一片茫然,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我……我無法呼吸……”
她說。
但是,陸潛依舊沒有停止。
“為什么?”
“你不是想要真相嗎?你不是逼迫馬文承認真相嗎?但現在,為什么不敢直面真相?”
如果是平時,話語可能到這里就已經結束;但這次,陸潛有意識地做出心理暗示和引導,他需要兩位演員按照自己的思路進入軌道,所以他主動給出“答案”,并且持續不斷地在兩位演員心理留下烙印。
“難道是因為真相太過殘忍?不僅僅是馬文落荒而逃,還有你們的婚姻早就已經出現裂縫,還有你的內心也已經熄滅火苗,不再渴望馬文的關注、不再渴望馬文的觸碰,你也已經把注意力轉移到孩子身上。”
“那么,你為什么還是想要真相呢?”
“因為你想要看到馬文出丑,因為你想要馬文承認自己的懦弱,因為你痛恨馬文以自我為中心的自大狂妄,因為你想要承認馬文和你一樣脆弱,因為你想要打破馬文的面具,因為你想要重新擁抱馬文。”
咄咄,逼人。
黎文貞幾乎就要呼吸不過來,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搖頭,不斷搖頭,用力搖頭,否認陸潛的話語,然而她自己都不相信——
也許,他們的婚姻早就已經名存實亡。
而坐在對面的“馬文”,終于再也忍不住,“停下!”他試圖制止眼前這個男人,不要再壓迫再碾壓妻子,他看不下去,“停下!你可以停下了!”
陸潛抬起頭看向了馬文,“為什么?你不是也想要掩蓋真相嗎?你不是想要陶麗閉嘴嗎?你不是想要揭過這件事嗎?”
馬文的話語也卡在了喉嚨里,說不出話來,他牢牢抓住自己的頭發,似乎腦袋就要爆炸了,只是不斷呢喃著,“她已經就要無法呼吸了,你看不出來嗎?為什么你還要逼她?為什么你還要逼迫我們兩個?”
“你敢面對真相嗎?你愿意面對真相嗎?”陸潛的話語如同利刃一般刺入馬文的胸膛里,視線余光就可以看到“陶麗”痛苦地捂住臉頰,飽含淚光的眼神透過指縫看向馬文,卻終究無法分辨自己的真實想法。
然后,陸潛終于停止了。
話語還在繼續,只是隱藏在話語里的鋒芒漸漸消失,不知不覺變得輕柔起來,仿佛正在撫平鮮血淋漓的傷口。
“其實,真相就是,你還愛著馬文。”
“但馬文沉浸于自己的工作,沉浸于自己在家庭里扮演英雄形象,他對自己的愛漸漸超過了對你對孩子的愛,他正在成為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自大狂,所以你想要戳破他的光環,你想要看到他的脆弱。”
“如果能夠這樣的話,也許你們就可以重新擁抱彼此,因為你們又重新回到了平等的位置。”
悄無聲息地,話語里的主語就已經發生改變,不再是曾遠文和黎文貞,而是馬文和陶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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