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災難藝術家 > 315 細節制勝
  陸潛,掌控全局。

  他最高明的地方就在于咄咄逼人地擊潰曾遠文和黎文貞的心理防線,利用兩位演員的煩躁和脆弱;然后隱去主語,悄無聲息地進行心理暗示,讓兩位演員進入狀態;最后改變主語,對話也就成為“朋友”面對馬文和陶麗的剖析。

  “……所以你想要戳破他的光環,你想要看到他的脆弱。如果能夠這樣的話,也許你們就可以重新擁抱彼此,因為你們又重新回到了平等的位置。”

  簡簡單單的話語,卻如同雷鳴。

  “可是,你不能。”

  “你不能戳破馬文的驕傲,你不能戳破馬文在孩子心中的父親形象,你不能戳破你們的婚姻已經出現問題的事實,你甚至不能直言不諱地戳破馬文的面具,因為你依舊需要維持光鮮亮麗的幸福模樣,哪怕只有你們兩個人。”

  “你在欺騙馬文,同時也欺騙自己。”

  如此溫柔,卻又如此尖銳,就這樣毫不留情地揭開所有真相。

  婚姻,其實就是如此,有時候需要真相,但有時候又需要謊言;中產階級的婚姻更是如此,因為他們擁有得太多太多,反而無法承受失去,也因為他們經歷得太少太少,所以一點點小事就可能分崩離析。

  最重要的是,他們對金錢的需求已經很大程度得到滿足,衣食住行的生存危機已經不再是生活的第一要事,他們開始需要在精神世界尋求更多滿足,然而卻只是看到一個又一個黑洞,吞噬自己的欲望,陷入無盡茫然與痛苦之中。

  陶麗的眼睛微微抬了起來,看向眼前的“丈夫”,然后就在那雙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一個無助的女人。

  她需要馬文承認真相,卻不知道承認了之后應該怎么樣。

  她需要馬文承認拋棄了她和孩子,卻又拒絕相信自己真的被拋棄了。

  她需要撕開馬文的面具,卻又恐懼他們的婚姻再也回不去了。

  她,想要什么?

  最可笑卻最真實的答案是: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陶麗就這樣茫然地看著馬文,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有著一股憤怒和委屈在胸腔里橫沖直撞,想要宣泄出來;然而她又已經習慣了隱忍,一直以來都是她在努力維持家庭的完美,維護丈夫的尊嚴,維護丈夫在孩子面前的父親形象,維護他們在外人面前的美好形象。

  她以為自己只是需要一個真相,馬文承認真相,但她卻不敢輕易靠近真相背后的那個黑洞。

  所以,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陶麗嘴角上揚起一抹笑容,苦澀而荒謬的笑容,似乎是自嘲,又似乎是無奈。

  呼呼。

  呼呼。

  室內暖氣的風聲在耳邊流動著,富麗堂皇的度假村依舊完美,但是內心的空洞卻正在一點一點擴大。

  “記住這一刻的感覺,記住!”

  陸潛的聲音,再次輕輕響起,如同催眠師一般,輕盈而神秘地落在馬文和陶麗的心口上——

  對馬文來說,是憤怒卻也是羞愧。

  對陶麗來說,是憤怒卻也是茫然。

  錯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熊熊燃燒著,但問題就在于,兩個人都“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他們都沒有能夠看清楚自己,也沒有能夠看清楚對方,只是困在雪崩帶來的心理沖擊里,焦慮不安。

  如此細膩又如此豐富,如此復雜又如此深刻,這也是這場戲的靈魂所在,反反復復地,陸潛終于得到自己想要的感覺。

  然后他就站立起來,快速朝著劇組工作人員打手勢,陳慕馬上扛著攝像機上前,其他部門也全部高速運轉起來。

  再次準備就緒。

  陸潛大步大步地返回監視器位置,一眼就能夠看到導演椅上林漢洲全情投入的專注。

  微蹙起來的眉宇似乎無法理解馬文和陶麗之間那種錯綜復雜的情感,因為滿頭都是問號而感受到痛苦,但此時劇組又正在運轉之中,林漢洲知道自己不能打斷陸潛的拍攝工作,所有問題就只能吞咽下去。

  陸潛拍了拍林漢洲的肩膀,表示安慰:冷靜,冷靜下來慢慢觀察,然后就轉身看向監視器等待拍攝。

  陳慕踩著輕盈地腳步上前,親自操控攝像機——

  這場戲,他們需要“輕輕地淺淺地”打破框架,因為束縛兩夫妻的那些框架依舊存在,他們都沒有徹底撕開面具,但框架已經被初步打亂,所有那些線條需要被“破壞”,攝像所呈現出來的無序感也就至關重要。

  陳慕需要親自上陣。

  馬文和陶麗都已經重新站了起來,各就各位,等待燈光、攝影、音響等等全部到位之后,耳邊就傳來一聲號令。

  “……開拍!”

  整個劇組,鴉雀無聲,甚至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中景,固定機位,手持攝影,陳慕親自上陣。

  燈光,均勻分布,走廊響應燈設置在房間門口,所以房間和房間之間的部分則因為光暗對比鮮明而形成偏暗的陰影,蘇子一悄悄地更換了燈泡的瓦數,429房間門口最亮,然后朝著兩側依次慢慢變暗,進一步凸顯出視線遠端的昏暗陰影,制造出一種走廊永遠看不到鏡頭的錯覺。

  “429”,這是陸潛精心選擇的房間號。在網絡時代語言里,“一夜情”的縮寫語就是“419(for-one-night)”,但顯然,婚姻并不僅僅只是一夜,然而陸潛也沒有給予婚姻太多晚上,只是吝嗇地給了兩晚。

  在陸潛看來,兩晚代表著不止一夜卻又持續不到三晚,這是一段難以持久的關系。當然,這樣的小細節是否能夠有觀眾領略到,甚至可能沒有觀眾能夠注意到這個房間號,但也沒有關系。

  從常規來說,觀眾的注意力都被鏡頭焦點的主體所吸引,很難很難注意到其他內容,但這絕對不代表其他因素不重要。

  恰恰相反,這些細節正是“電影感”的重要承載,和配樂、光線、色調、妝發等等一樣。

  從陳慕手持攝影的構圖變化,到鏡頭主體之外的細節,方方面面都傳遞出陸潛對于整場戲乃至于整部電影的掌控,正是因為清楚地明白自己需要電影傳遞出來的信息,所以那些看似沒有任何意義的細節也都成為故事的延續、情緒的延伸,無形地聚攏成為電影的氛圍。

  這才是拍攝電影的正確打開方式:

  每一個細節,都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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