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十多分鐘之后，王軒、何勤奮下來了。陸皓明陪著他倆到屋外走走。
王軒笑道：“碰上行家了，愛不釋手。”
何勤奮說：“董總左看右看，不知一把壺，他能看出個什么來。依我看，左看一把壺，右看壺一把。”
大家笑起來。陸皓明說：“我們文物局的一個專家姓李，看東西還帶個工具箱，尺子、鑷子、放大鏡，什么都有。”
王軒說：“術業有專攻。我們的導演掃一眼，就知道誰合適演哪號角色。”
眾人正在談笑間，段有義陪著董明亮下來了。
大家再回到廳屋座談。
奇怪的是，董明亮沒叫魏海生拿出那把【玲瓏壺】來欣賞，而是與魏海生聊起了天，聊著聊著，他突然問：“你去過常州盛宣懷故居嗎？”
魏海生搖頭。
“為什么你不去呢？”
魏海生苦笑一下：“我爹不讓我去，因為我祖父就是到過盛家，見過了世面，變成浪蕩子。我爹說少莫入廣，老莫入川，窮人不要去富人家里。”
眾人笑了起來。
老向補充道：“海生老哥基本上是在雁南省內轉轉。他一輩子就圍著玲瓏壺，研究了大半生。”
董明亮說：“你爹給你介紹過盛家的情況嗎？”
“介紹過，我祖父連盛家的生活習慣都清楚。我們祖上一代一代在盛家出進，知道的多呢。”
“盛老爺子喜歡吃什么？”
“哦，說到他吃什么，他是個美食家，對吃十分講究，最喜歡吃四季獅子頭。
春天，常州本地的河蚌出來了，他就吃河蚌獅子頭。
夏天，他就吃回魚獅子頭。
秋天大閘蟹出來了，他就吃蟹粉獅子頭。
冬天冬筍出來了，就吃冬筍獅子頭。”
“還有一道窮人菜，他最喜歡吃了，你知道嗎？”
“哦，你說的是【壘塊】，燒開水，把濕面粉用手扯成段，往水里丟。”
何勤奮來了興奮，問道：“為什么叫窮人菜？”
董明亮說：“這有個故事，有一次，一位老母親派兒子去買面粉，天下大雨，兒子沒地方躲雨，面粉淋濕了。
母親太餓了，把水燒開等粉下鍋，見兒子背著濕面粉回來，兩人來不及做什么包子，餃子。和面之后，一段一段掐斷往水里丟，再加些黃瓜等蔬菜。
想不到成了一道美味，盛宣懷就喜歡吃這個。”
魏海生說：“董總這個故事，我爹也跟我說過。”
陸皓明知道，董明亮是在考魏海生，是否是編出的故事，還是祖上真的為盛家制過壺。看似聊家常，實際在探底。
接下來，董明亮開始大考了。
“盛家有多少仆人？”
“200多個。多為女仆。”
“盛家選女仆有什么標準？”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樣貌端莊。”
“他對仆人好不好？”
“好，他家有一條家訓，一個仆人半個家人。仆人家有困難，他出面解困。”
……
他們的對話在繼續。像金庸筆下的武林高手，發問者出拳，拳拳見血，殺氣騰騰。答問者身手敏捷，見招拆招，招招化解。
董明亮越提越快，魏海生越答越準。
最后，董明亮出大招了：“盛家有個大水缸，從不漏水，放在天井中，下雨天總是盛不滿，不溢水。這個你知道嗎？”
魏海生響亮地回答：“不知道。”
董明亮沒有繼續問下去，說道：“看看你那兩把【玲瓏壺】吧。”
魏海生到臥室拿出兩把壺。過去，他不準人摸，現在能夠復制了，只是提醒：“小心點，拿穩一點。”
接下來的環節，就是董明亮看壺。
這個過程很枯燥，大家又不好離開。特別是董明亮看壺時，他不說話，全神貫注。別人也不好出聲。
董明亮把兩把壺看了五六分鐘。
五六分鐘不長，但是沒有聲音的時間格外長。所以，世界上還是要存在適當的噪音。
董明亮看完，說道：“老壺你賣不賣？”
魏海生搖了搖頭。
“這把新壺，你要多少錢出手？”
“50萬。”
老向已被陸皓明交代過，所以他不驚詫了。王軒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他也不驚詫。
驚詫的有三人。
第一個是向局長的司機，他嘴里可塞一個大雞蛋。
第二個是何勤奮，他修養好一些，只是盯著魏海生。心想，一個月做一把，一年不是500萬？何況一個月不只做一把吧？
第三個是段有義，他驚詫的是自己分管這個事，管著的是一群財神？又驚詫自己吃了大虧，沒向魏海生要一把。
見證奇跡的時候來到了。
董明亮說：“80萬，成交。”
這一句，驚倒眾人。
下面一句更驚人：“但你只能做10把這樣的壺。全都要賣給我。行的話，過幾天到上州簽合同。”
魏海生沒主意了，望著陸皓明。
陸皓明的腦袋也高速旋轉起來。推理如下：
董明亮花800萬，等于買斷魏海生的版權。于是，這十把壺的價值就越來越高。
董明亮先把這10把壺的價抬起來，那么，他會把魏海生的其他壺，擇選收購。水漲船高，足夠他賺的。
高人啊高人，沒手段是賺不到大錢的。
到了這個時候，陸皓明才明白：花一個億收藏一張桌子，是抬高他所有藏品的一種商業運作。
80萬一把，這是一把兩刃劍。
好處是極大地提高了魏海生的知名度以及收入，極大地提升了這次評選大師的意義和作用。
差處是省政府以及文化廳要送個【玲瓏壺】給有關重要的貴賓，難道要花80萬來買？如果這樣就被動了。
陸皓明說：“董總尊重藝術，我很感動。是不是這樣來區別對待。不能再造玲瓏壺，這點我持保留意見，估計魏老師也不會同意。
那么就是玲瓏壺可以再造。給你造的10把，在壺底造四字印專章，陰刻【魏造、董藏】，為獨一無二之珍品。
其他玲瓏壺，價格多少不一，有一萬的，兩萬的，五萬的，十萬，最多不超過50萬。以彰顯你慧眼識珠，在這個困難時期支持了海生。
另一方面也讓我們這些勞動人民，花一萬端一把玲瓏壺，裝作很有風度地喝喝茶，不知你的意見如何？”
陸皓明后面一句，把大家都逗笑了。
董明亮想，這陸皓明也是個人才。壺底篆刻這四個字確實是個好主意。我或賣或送，它的價值就大得多。
于是說：“這樣吧，陸廳長也是個精明人，說得非常在理。壺底不刻字。蓋兩個印章。一個是【魏海生制】，一個是【董明亮藏】。
兩個印章都由我去找人刻。10把壺收貨之日，舉行一次新聞發布會。當著新聞媒體，將這兩枚印章當眾銷毀。”
陸皓明在心里不得不佩服，董明亮這種炒作的手段。開這么一個新聞發布會。他這10壺就值錢了。
但是，沒有這樣唯利是圖的商人，魏海生也炒作不起來。炒熱大師，對自己也是一項政績。于是，他拍拍魏海生的肩膀，兩人進入臥室。
陸皓明把利害關系跟魏海生說了一遍。
魏海生點了點頭，說：“我聽廳長的。”
陸皓明說：“等會，你千萬不要送每個人一件什么禮物。大家空手回家，是對我們的一種保護。”
魏海生又認真地點了點頭，現在，他完全折服了陸廳長，這是一個既維護自己利益，又處事周密的好領導。
兩人走出門，陸皓明說：“我跟海生做了工作，他基本同意，那么，我們打道回府，至于合約，就到五號的大師評選后，我們再加一項儀式。”
董明亮同意，于是，雙方握手言別。
車出四五里，何勤奮忍不住問：“董總，那個水缸總是不溢水，是什么原因？”
董明亮笑笑，不回答。
陸皓明說：“等會與向局長分手，上了高速，我公開答案。”
眾人吃驚，他們想快點上高速，聽陸皓明的神奇答案。
段有義插科打渾：“大家等一等，見證奇跡的時刻就在下一個高速入口。”
大家都笑，連司機都提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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